卫生间的柜子里,放着一盒又一盒的试纸。这就是任盈最近两年的全部生活。两年里,她会在每个特定的日子,用排卵试纸测试,测到阳性之后,便会千方百计地制造条件,软磨硬泡地跟凡瑞涛上床履行夫妻职责,关于上床的时间,她会精确到分钟,早一分迟一分都不行,姿势也是有讲究的。总之每一个环节,她都要做到尽善尽美,无一纰漏。整个过程,两个人都是一言不发,各得其所,机械无趣,简单直接,谈不上任何情调可言。之后便是紧张的等待,她掐着时间去医院查HCG,尽管医生说,不用这么麻烦,只需要在例假推迟后的几天用试纸测一下就知道了,但她不放心,还是坚持如此。
只是,每次的HCG都让她失望,她不甘心,几度怀疑化验室的医生是不是搞错了,后来医生见到她来拿检查结果,都有意避开。
她只得继续,又是测排卵,算时间,上床,查血,但又是失望。
如此循环,周而复始。
两年来一直如此。
在这期间,她四处检查,吃各种补药,自己都成了半个专家,可仍然没有效果,后来医生说,是不是让男的也来查一下,兴许不是她的问题。
这就有了莫依依在医院看到的一幕。起初任盈只说让凡瑞涛送自己来医院,到了大厅才告诉他,让他去男科。凡瑞涛脸色骤变,坚决不肯去。
这两年的怀孕计划,对任盈的直接结果是,凡瑞涛更加排斥她了,尤其她掐着时间要跟他ML时,他就很是恼火。另一个就是任盈变得敏感暴躁了,尤其看到别人抱着孩子,她就会莫名地烦躁,就连关心她的人问她什么时候要孩子,她也会表现出一种冷漠,让人尴尬无比。
她太想要孩子了,她有些偏执地认为,只要有了孩子,凡瑞涛就会爱她。每个梦里,她都看见自己挺着大肚子,悠闲地在街上散步。
可是孩子……,多么遥远的事情。
任盈坐在马桶上哭够了,便擦了擦眼睛,取了尿液,拿试纸测试。整套动作迅速而准确,熟练的很,这是长期操练的结果。试纸上仍旧只有孤零零的一道红杠,一点也不为任盈的诚意所打动,她狠狠地把它扔进垃圾筒。
出来的时候,凡瑞涛关了电视,坐在沙发上,见任盈两眼红红地出来,主动让出一个座位,说,“过来。”
任盈见他这么主动,也不忍再怄气,乖乖地坐到他旁边。
“木鱼岛的事情,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
“知道你迟早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菲。”凡瑞涛点了根烟,皱着眉头猛吸一口。
“对,是我干的。”
“目的,就是想让莫依依知道是我的主意,让她恨我,是吧?”凡瑞涛吐了口烟圈,仔细品烟。
任盈不语。
“检举信是怎么回事?”凡瑞涛微笑着看着任盈,平静地出奇,像是一点也不生气。任盈心里“咯噔”一下。
“你怎么认识曾可的?”凡瑞涛还是温和地笑。
“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任盈心虚地抱着靠枕。
“花钱雇人行刺,再施计让莫依依知道,买通曾可,让她勾引李博,背后散布莫依依的谣言,给组织部写匿名信……”凡瑞涛抬起任盈的下巴,“花这么多心思,累么?为什么?”
任盈由他挑着自己的下巴,横眉冷对,“我恨她,恨她霸占在你心里那么久,让我没有一席之地。”
凡瑞涛缓缓放下手,低声说,“你应该明白,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深爱的人,这个位置永远只能为那一个人留着,谁都替代不了。即使死了,也要带进坟墓。”
“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娶了一个人,就应该对她负责。你大概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爸的。”
“我答应你爸,娶你,不背叛你,养着你,不让你过苦日子。这些我都做到了,我问心无愧。”凡瑞涛坦然地看着任盈,“直到现在,你做了这些让我颜面扫净的事情,我仍然未曾想过跟你离婚,我希望你改变自己,善待自己跟他人。”
“是,你没背叛我,那只是身体,你的心里,从一开始就背叛我了。”任盈冷笑,“至于我做得这些恶事,也是因为你不爱我。”
“这是什么逻辑?!”凡瑞涛不想再说下去了,“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我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自己跟莫依依说清楚吧,让她原谅你。”
“做梦!”任盈又激动起来,“你无非就是想让莫依依原谅你!你还对她抱着幻想,幻想你们旧情复燃,你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念头,你怎么对得起我爸爸?”
凡瑞涛憋住了气,但他很快平静下来,他不想打女人。
他起身拿起外套,每次吵架,他都睡办公室,这已经在两人之间形成心照不宣的规律了,任盈待他走到门口时,突然说,“我们离吧。”
组织部对莫依依的调查只是走了个形式而已,然后形成了调查材料报上去后,就进入了公示阶段,任命莫依依为电视台党组成员、总编辑。莫依依的办公室也从四楼搬到了六楼,临走时,曾可默默地帮她收拾办公桌,不知道是舍不得还是嫉妒。
莫依依一点喜悦都没有,她原本对升官就没多大兴趣,反倒遗憾今后外出采访的时间少了,主播迟早也会考虑新人选,她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还能干什么,因为从政真的不是她强项。
乳房的疼痛仍然没减,那天还没等结果出来,台长就打电话让她回台里,一直就拖到今天。
医生见她过来,说,“你怎么才来啊,不能再耽误了,赶紧住院吧。”
“很严重吗?”莫依依紧张的坐下。
“初步诊断为左乳房肿瘤,必须马上切除,否则就会很快扩散。”
“你的意思是……切?”莫依依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对,你这种是扩散极快的。”
“我,我考虑一下。”
“赶紧,不能再耽误了。”医生似乎一点也不把这个手术放在眼里,“别紧张,也就是个小手术。”
是的,跟换肝换肾相比,这个的确算不了什么,可是她宁愿得绝症,却不能接受被切除乳房的事实,至少,得绝症后死去的她,还是完整的。一个女人若是失去了乳房,就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何况是她,一个正积极筹划孕育的女人,一个尚且还从事着对外形有一定要求的工作的播音员,这无疑,都是致命的摧毁。
莫依依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完了。
万念俱灰,生不如死。早知道这样,她为何不固执地等待凡瑞涛,为何不果断地把自己交给李博。可如今,一切都晚了,她空空地来,也一定要空空地去么?
莫依依呆呆地坐在车上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低头看了看左边的乳房,她定期做SPA,精心保养的乳房,就这么背叛了她,猛然间,莫依依浑身一颤,仿佛挺在那里的,是一只有着剧毒的蜘蛛,它正吐着毒汁,将溃烂蔓延。莫依依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
一想到死,她突然释然了,对的,死,那是最后一条路,可是,依然是路,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可怕?这样想了,她便轻松了几分,可电话打给李博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哽咽了。
莫依依的电话想起时时,曾可正吮吸着李博的背,他趴在那里,如痴如醉,如临仙境。
李博拿过电话,见是莫依依,刚要开口,曾可突然俯下身,含住了他的嘴巴,李博“嗯”了一声,浑身酥软,电话从手里滑下去。李博担心被莫依依听到什么,准备挂掉电话,可曾可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他的两只胳膊朝上按住,将他送进了自己的身体,李博咬紧嘴巴,可纵是拼命忍着,那股瞬间袭来的快感狠狠撞击着他的全身,让他的呼吸充斥着渴望放纵的压抑。
莫依依许是太伤心,没有听出异常,只是以为信号不好。她坐在车上,把脑子里的人想了一圈,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以打出去的号码。家人不能说,免得引起伤心,朋友也不能说,他们顶多就是在惊讶之后安慰自己,或是风尘仆仆地赶到自己身边,说着一些“要坚持,与病魔作斗争,生活其实很美好”等等之类的话,这些,莫依依完全不需要。
她其实很想给凡瑞涛打个电话,没有理由,就是想打,但之后又笑自己太不长记性,或许他连瞬间的安慰都是假的。
李博从那个高潮里跌下来后,喘息片刻,便给莫依依回电话。曾可见了,把电话扔出去老远,撅着嘴巴说,“我不要你给她电话。”
好在酒店的地上铺着地毯,不然电话早碎了,曾可突如其来的脾气让李博有些恼怒。
“把电话捡起来。”李博说。
曾可本准备抗争到底,可见李博凶煞的样子,还是起身捡了电话。李博穿好衣服,将一千块钱放在床上,准备离开。曾可拿起钱,朝他扔去,“你把我当什么了?谁稀罕你的臭钱?”
“那你要什么?”李博拿出烟点上,他的烟瘾越来越大。
“我要跟你结婚。”曾可镇定地说,“我不要偷偷摸摸住酒店,我要光明正大地住进你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