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耀文此时无论说什么,姚洺鹄绝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一个字,哪怕是此时此刻,潘耀文面
上的神情,映在姚洺鹄的眼中,只不过是无情的嘲笑——嘲笑他的愚蠢,嘲笑此时姚洺鹄几
乎绝望的神情,嘲笑他的无能,只能令心爱的儿子,受到如此非人之罪。
姚玉晨此时已经昏厥于姚洺鹄的怀中,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涸。依旧在闪着光泽,诉说着他心
中难以忍受人生最悲惨的酷刑——宫刑。伴着绝望,痛苦,还有心中此刻的温暖,终于再也
坚持不住,倒在姚洺鹄的怀中沉沉睡去。他希望这是一场梦,只愿梦醒之时不会再有如此的
痛苦,亦不会再有那般绝望的酷刑···
梦总有醒的时候,不论梦里是悲是喜,醒来之后,那一切只会成为埋于心间回忆——真是却
又虚无缥缈的记忆。
潘耀文张开口,想要言语,但是望到姚洺鹄目中冰冷的神色,想要说的言语,只能硬生生的
塞在牙缝之间,不觉生生的叹息一声。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当潘耀文的目光望到
此时李慕崎面上的神情,还有他眼中的悲伤,亦带着责怪的神色,望着自己,似乎他想要说
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言语。
见到李慕崎如此,潘耀文心中遂将那个脑海中的想法丢在一旁,心中,满是困惑与不解。这
些疑问几乎令他喘不过气,令他难以呼吸,背上莫名的浮出道道冷汗,额上亦浮出丝丝汗水
。目光猛然冰冷,望着看守此间牢房的狱吏——他们是潘耀文十分信任之人,此时他却不敢
再信任他们任何一人。但是若是不信任他们,自己又该信任何人?一股寒意猛然袭上心头,
令潘耀文浑身一阵哆嗦,不敢再细想下去。
望着此时的姚洺鹄,瞧着此时倒在姚洺鹄的怀中,已经昏睡的姚玉晨,瞅着他的身体偶尔还
会不自然的抖动,伴着浓重的喘息之声,还会夹着几声凄惨的低声嚎叫。李慕崎终究还是于
心不忍,将目光移开,不觉间一滴泪水还是从眼眶中滑落,掉在他的颈项之中。李慕崎以为
不曾有人见到,却还是落在李安桐的眼中。
“姚尚书,还是莫要在这里伤心为好,”李慕崎终究还是将徘徊在心中的言语讲出,“倘若
在这里再行耽搁,只怕他的伤便再难医治,只会令他更加的痛苦···”
听到李慕崎此言,姚洺鹄不觉浑身一滞,猛然间愤怒中清醒,不觉缓缓抬起头,目光紧紧落
在李慕崎的身上,眼中满是感激之色。用力抱起怀中的爱儿,艰难的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踏
出牢房。在即将消逝在长廊的尽头之时,突然驻足,回头冷冷的望着此时满脸悲伤的潘耀文
之上,嘴上上下起伏,却不曾有一个字眼传来。
李慕崎亦走了,就在姚洺鹄离开之后不久,轻轻的拍着潘耀文的肩头,一声叹息,似乎诉说
了许多言语,但是潘耀文却一句也听不懂,望着李慕崎渐渐消失的背影,潘耀文心中实在想
要怀疑李慕崎,却又寻不到一个怀疑的点:无论是李慕崎当时的眼神,还是那时的言语,绝
对没有一丝可疑之处,那也绝对不可能是他的掩饰。若是李慕崎的伪装,又怎么会瞒过潘耀
文的眼睛?可是,若是不怀疑李慕崎,又将怀疑何人?“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
假,真真假假,孰能分清?”潘耀文心中一声叹息,缓缓而道。
必须查清此事是何人所为。潘耀文心中顿下一个决定:可是谁又会在意那个结果?姚洺鹄定
不会再相信自己的言语,无论自己拿出怎样的证据,他绝不会相信,只会认为是自己信手捏
造。只会认为自己在他的面前作秀。可是,若是不查出答案,自己的心,怎会安宁?
那个结果并不是为他人,只为自己,让潘耀文心安,让潘耀文看清事实的真相。亦是安慰此
时满满的伤心。
姚洺鹄将姚玉晨放置在软床之上,动作时那般轻缓,又是那般用力。倘若不是心中这一股支
撑,姚洺鹄早已将姚玉晨摔下。听到下人的通报,又见到姚洺鹄此时之状,又瞧到此刻姚玉
晨之景,又听到姚洺鹄细细的低语,姚夫人终于将眼中的泪水如川流一般滚落,突然她的面
容一滞,整个人猛然向后倒去。若不是姚洺鹄眼疾手快,她的背后正好随着一个丫头,只怕
已经重重的摔于地上。即使不伤,定也会摔出淤青。
良久,姚夫人才慢慢的转醒。方张开眼睛,又是一股泪水如泉水涌出,哽咽道“一个个杵在
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请大夫,若是耽搁,叫你们一个个好看···”
姚洺鹄望着床上的爱儿,瞧着此时喘息在自己怀中,依旧哽咽不止的爱妻,眼中猛然滚出几
滴泪水,缓缓道“夫人莫急,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稍后便到···”言语方顿,一个下人
已经引着两人走进。这两位大夫俱是长安城中名医,只怕这将会是他们最后的一次出诊。他
们终将成为姚洺鹄发泄心中怒火的目标。
潘耀文不论查到些什么,是否会查到有关姚夫人的任何证据,姚洺鹄终不会相信。姚洺鹄怎
会相信这件事是姚夫人一手策划,又怎么会相信她是幕后的主使之人。倘若姚洺鹄相信,定
会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瞎了,也定会怀疑自己的脑袋是否还留在自己的颈项之上?若不是如此
,姚洺鹄怎么会怀疑哭成那般的泪人,伤心成如此的爱妻?
潘耀文此时已经查到一丝线索,隐隐约约知道了一些事实。但是他心中明白,即使真是姚夫
人所为,自己也绝不能够与姚洺鹄言此。只不过给了自己一个提醒,也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彻夜未睡,就在黑云吞吐,幽幽变化,东方微微闪出点点白光,星辰慢慢暗淡之时,姚洺鹄
终于难以再支持下去,身子一歪,不觉倒在姚夫人身旁。突然间听到姚玉晨低声的呼喝,恍
然从梦中惊醒。张眼瞧着姚玉晨,却只见他只是梦中的一段惊呼,人并未醒来。
恰好也将姚夫人惊醒,望着她脸上那些道道泪痕,又见到此时她憔悴的模样,心中猛然拂过
怜爱之意。伏在姚夫人耳边,劝她离去休息,姚夫人不断的摇头,表示不肯。见此情景,姚
洺鹄只得细语安慰,劝说良久,姚夫人方才为难的起身,满是不舍的离去。就在姚夫人即将
离去之时,还不忘回身提醒姚洺鹄:若是他醒来,定要通知我。
姚洺鹄又怎会忍心通知她?又怎么会忍心让她听姚玉晨的言语?又怎么忍心叫她再一次的伤
心?她已经守了一晚,受了一晚的折磨,此时该好好的休息。若是此时,她再有一个什么,
姚洺鹄已不知该如何?
姚玉晨终于从惊梦中醒来。满眼的惶恐与不安,身体不住的挣扎,抖动。待他完全的清醒,
看清房间样子与摆设,见到那一张慈祥的面容,终于将心中的恐惧暂时的藏起。泪水打湿眼
眶,拖着身体,缓缓的倒在那一张慈祥的面容之下。如此才得到一丝安慰,心中才会有一刻
的平静。
姚洺鹄知道此时若是叫姚玉晨回忆,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之上,再撒些盐巴;甚至还会在他他
的未曾愈合的伤口之上,在用刀狠狠的拉出一个口子,见不到一丝鲜血,却能够看到痛苦的
扭曲与挣扎。姚洺鹄心中虽然十分的不愿,但是此刻,他不得不如此而为。若不如此,心中
的疑团难解,姚玉晨的伤口只怕再也难以愈合。只有他能够完全的面对伤痛,能够完全的面
对过往,能够面对此时的痛苦,他才会从痛苦中走出,他才会从过往中醒来,他才会将那些
残忍的事物留在记忆之中,站起来,过他往后的生活。如若不然,他的一生便会在此刻停留
,亦或是结束。
姚玉晨不想,亦不敢去回忆,去诉说过去的任何一个点滴。他心中害怕,也十分的恐惧,害
怕那个曾经,也恐惧那个令他浑身不安的过往。但是他不敢不去回忆,不敢不细想那个曾经
。他恐惧那些回忆,但是更加害怕此时父亲的眼神与他的厉声呼喝。
姚玉晨不得不再一次面对那些恐惧的记忆,再一次面对那个令他浑身颤栗的往事,再一次身
临其境,仿佛又一次的经历。他的言语已经颤抖,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安,不断的挣扎,不断
的沉入痛苦之中,又在恐惧之中猛然间惊醒。每一个字眼,每一个点滴,每一段画面,都是
一把刀刃,在他本是伤口的身体之上,又狠狠的划上一刀,又一刀。终于,在姚玉晨绝望的
泪水中,痛苦的挣扎中,无力的哀号声中,他将那些深深映在脑海中的画面再一次展现在姚
洺鹄的面前。终于再将最后一个字艰难的从嘴中吐出,姚玉晨终于到了他身体的极限,再难
坚持分毫,猛然向后昏倒,只有微弱的喘息之声,从他的鼻息间传出。
听到姚玉晨的言语,听着姚玉晨的回忆,一柄刀缓缓的扎到姚洺鹄的心口之上。直到姚玉晨
昏倒,姚洺鹄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口中猛然爆出一声怒吼,颤抖的拳头狠狠的击在床榻之上
,几滴鲜血,顺着棱角,缓缓滴在床脚之旁。
姚玉晨的言语,令姚洺鹄本是怀疑的心更加的肯定。此时的姚洺鹄已十分的肯定,这件事定
是潘耀文所为。但是潘耀文为何会如此,他怎么会做如此愚蠢之事,姚洺鹄便不得而知。但
是,只要潘耀文做过此事,姚洺鹄便会查出。他能够抹去证据,却永远也抹不掉那些发生过
的痕迹。
就在此时,姚洺鹄猛然间想起李慕崎的一句言语。想到那一句言语,姚洺鹄的瞳孔慢慢的收
缩,一道冰冷的寒芒猛然间从眼眸中射出,令守候在一旁的侍女,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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