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墨承见到李慕崎走进,忙从软榻之上站起,望着李慕崎行了一个君臣大礼。
瞧着柳墨承如此卑躬之样,李慕崎嘴角上扬,冷冷道“一个将死之人,何必行此大礼?”
柳夫人听到此言,浑身一颤,头脑发热,险些晕过去。手中的锦帕轻抚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眼中满是泪光,望着跪伏于地的柳墨承。她之所以如此担心,并非担心柳墨承,更多的是在担心她自己——自己的命运与未来。
柳墨承眼角的余光恰巧瞧到柳夫人摇晃的身影,见到那个摇晃颤动的身影,心中满是欢喜与感动。若是他知道柳夫人此刻的心思,只怕会被活活气死,又或是哀叹致死。“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敢将此礼数忘却。”柳墨承叩首道,“况且,我还有希望···”
“希望?”李慕崎不禁一怔,疑惑道“什么希望?”
“活下去的希望···”
“你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李慕崎听到此言,并未发笑,他不得的柳墨承此言有何可笑之处,也不觉柳墨承的言语有何问题与不妥。发亮的眼睛深深的望着柳墨承,“不知此时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我只有一个理由···”柳墨承抬起头,望着李慕崎浅浅的笑道,“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无需再找其他理由。”
“你可知道,你至少有十多条罪状足以让我杀你,”李慕崎冷笑道“你居然还如此言语。”
“我知道,”柳墨承点着头笑道,“我怎会不知自己犯下的罪状。也许有些已是多余,只需要那一项已足够灭我宗族。”柳墨承的眼睛不禁望向了昨夜的那个刺客,自嘲的笑道“我想他已经完全的交代清楚,他的那些言语足以定我死罪,根本不需要其他的罪状。”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言‘你有不死的理由,我有不杀你的理由’?”
“只因即使是你杀了我,也解决不了你心中所关心在意之事。”柳墨承叹息道“若非如此,只怕在法场之上的那一天,你已经有了必杀我的证据。但你却并没有如此,我一直在忙于他事,不曾想过此是为何。直到方才,瞧到了这个人,又见到您的亲临,我才恍然大悟,想到了其中的关键···”柳墨承自嘲的笑道“想不到我堂堂一洲刺史,居然会因他们而得活命。真是想不到,呵呵呵···”
“你将他们看得太轻,将他们看的实在太过卑贱···”李慕崎的面上浮起一阵激动的潮红之色,道“他们本不是最低贱的,他们应该是最高尚的。”
“他们怎么会是最高尚的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低贱的,愚蠢的人···”
“他们本不是如此,只不过是你将他们视为这样而已,”李慕崎冷冷道,“你可曾记得,你是从何处而来,又是因何才有了如此地位?可还记得当时的志向,可还记得曾经的追求?”
“那一切只不过是年少之时的一场梦,”柳墨承不禁叹息道“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
“那只因你的意志不够坚定,你难以控制心中的欲望,而被它所奴役···”
“世上有谁能够不迷失在那些美丽的画面之中,”柳墨承长叹一声,道“我亦是凡人,只不过做了一个凡人应做之事而已。”
“这只不过是你自己找来安慰自己那颗不安的心的理由而已,”李慕崎目中不禁露出惋惜之色,却不是在惋惜柳墨承,而是在惋惜迷失在自己编制的那些谎言之中的那些曾经有着远大理想与抱负之人,“有多少人如此,又有多少人将自己的性命丢在那些自己编制的谎言之中···”
“只因你与我不同,与许多人不同,才会如此言语,”柳墨承冷笑道“若是你亦平凡,只怕你不会如此言语,亦会懂得我们···”
“我与你们确实不同,并不单单是因为我的身份,”李慕崎亦冷笑道“我不会自己骗自己,而且我亦知道一个道理:民贵而君轻。你们之所以会如此,只不过只是知道这句话,而不知它真正的含义,或是知道,而不愿如此做为。”
世上的人,有多少是明知此中道理,却还是那般而为···
柳夫人缓缓退去,屋中只剩下柳墨承、李慕崎与李安桐三人。李安桐冷冷的瞪着柳墨承,眼底深处带着冷冷的杀意,教柳墨承不敢去看他。即使如此。柳墨承还是感到背心发凉,心中流着一股寒气。
李慕崎坐在主位之上,环视着柳墨承的书房:名人字画并不是很多,多的是书——各类书籍并不是十分整齐的摆在书架与书桌之上。仔细看去,那些书籍大部分居然是关于安邦治世之道的书籍,上面新添的那些注解,不知可是柳墨承所书?只是距离太远,瞧不大清楚。
李慕崎收回目光,望着一脸沉着冷静的柳墨承。缓缓道“其实,你的那个理由并不足以救你的性命。”
“哦?”柳墨承的眼中并未露出惊吓的眼神,依旧冷静的道“不知为何救不了?”
“你贪墨的粮食我已找到,而那些金银,我亦知道下落。”
“哦,是吗?”柳墨承并未怀疑李慕崎的能力与他所说的言语,“我知道你一定会查到这些。你能查到这些东西,并不能说明是你太过聪明,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我所用之人,实在太过愚蠢。”
“有理。”李慕崎点头赞同道“若是他们都如你,只怕我什么也查不到。只可惜,他们不如你。”
“谢谢你的恭维,我亦十分的赞同这一点。”柳墨承笑道“若是他们按照我的布置,你定会什么也查不到。”
“可惜,实在是可惜,”李慕崎惋惜道“他们并未完全按照你的意思,这便是你控制不了的东西。”李慕崎的眼神一变,冷笑道“即使他们按照你的想法去做,我亦会查到,只不过却要花费许多岁月。只要是曾经做过的事情,便绝不会不留一点痕迹。”
“确实如此,”柳墨承冷笑道“只是你有时间,他们却没有时间。”
李慕崎确实可以去等,但是他心中所关心之人,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多一刻,便是多一种煎熬,多一种痛苦的挣扎。
“你查到的那些粮食并不是全部,”柳墨承笑道“只怕那些金银亦不是全部···”
“若是加上你陷害薛秉礼的那些,再加上你府中的这些,”李慕崎亦笑道“还有你未能杀死的齐硅玉查到的钱粮,加在一起,我想已经是全部。”
“只怕还不够,还差得很远,”柳墨承望着李慕崎神秘的笑道“因为有些钱粮,我亦不知道它们的下落。”
“我相信,”李慕崎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淡淡的道“因为他们亦怕你知道那些东西的下落。若是一个秘密,知道它存在的人太多,只怕即将不是一个秘密,况且,他们并不是不愿让你知道,只是在担心在你知道此事之后,你会以此要挟。”
“你果然很了解我,”柳墨承笑道“我终于知道,我输在了哪里。”
“我并不懂你,”李慕崎淡淡的道“我只是了解如你们这样的人而已。许是因为,我见惯了如你们这样的人。”
“齐硅玉为何没有死?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齐硅玉?”
“人的心脏并不是一定要长在左边,”李慕崎道“而且,在你见到与我在一起的那位医者——洛秋河。我想你应该会明白。只要那个人还有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洛秋河就一定能够将他救活,况且当时的齐硅玉,受的伤并不是太严重,只是那个杀手认为他已经死去。”
“也许这便是天意,天意如此,人力怎可违之。”柳墨承长叹道。
“既是如此,我倒是还想听听你的那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让我不杀你的理由。”
“若是你全不知道,你便不会亲自来这里询问于我,你之所以来此,只是因为你心中还有许多事不解,还有许多东西亦不知它的下落。若非如此,只怕此时我已在地牢,或是斩首于市集。”落寞次笑道“而我的这一个理由,虽然不能够将你心中的疑惑全部解开,但是至少能够了却你心中所关心之人之事。”
“哦?”李慕崎的眉毛微挑,望着柳墨承道“你且说来。”
“既然你已经知道齐硅玉之事,想必已经知道乱坟岗上的尸体,甚至已经知道他们的死法。”
“确实知道。”
“你或许认为他们只是偷运钱粮之人。”
“难道并非如此?”
“确实如此,”柳墨承答道“却也不是全部。他们还替我埋葬了一些东西,那些东西,足可以换我性命。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死去。”柳墨承浅笑道“毕竟,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是些什么东西?”李慕崎不禁有些好奇的道。
“那是一些足可以让天下动荡的东西,”柳墨承道“但却绝非是金银之物。”
李慕崎沉默良久。方道“难道这便是你给我的不杀你的理由?”
“这并非是我给你的不杀我的理由,”柳墨承道“这只是我给你的一个在这件事了却之后的一个可以让我活命的理由。”柳墨承缓了缓,望着李慕崎道“我给你的理由。其实一直只有那一个——魏洲全城百姓的活命之物。”
“既然你一开始便知道,为何还会将那个秘密说与我?”
“若是我不将这个秘密说与你,我只能活一时。”
“但是,你将那个秘密说与我,我便会有无尽的麻烦。”
“你所有的麻烦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柳墨承眼中闪着无情的光芒道“当你踏进这件事的那一刻开始,便已注定。也许,这就是你的命,这便是你的责任——你无法推却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