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是学生们的考试季。这个六月,明的暗的,观城接连发生了几起学生自杀事件。阳光灿烂的六月,“考试季”变成了人人色变的“跳楼季”。
第一桩新闻事件,是中山中学,一名初三的男学生跳楼自杀。放学前,因为作业没有完成,班主任留下他在办公室,监督他做,交代只有做完作业才能回家。大约六点半的时候,学校陆续亮起灯,这个16岁男孩趁老师走开的一会儿,把作业和书包扔下楼,然后自己也纵身跳下五楼的办公室。学校保安发现了他,急叫112和110,送到医院孩子已经没气了。学校外墙拉起警戒线,一批警察进入,已紧急封闭。
另一桩新闻事件是,一名小学五年级的男孩,因为考试没考好,吃饭时被父母骂了几句,说不会在试卷上签名。晚上,孩子睡在另一间房间,半夜三更起来,从房间的阳台往下跳,整个晚上,他父母在另外房间睡觉,全然不知。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小区的清洁工出来扫地,发现了孩子倒在地上的尸体,血也凝固了。从几十米外的小区探视器看,男孩是半夜十二点左右跳楼的,身体倒在花坛旁边,估计头部先着地。就这样躺了一个晚上,没人发现,只到凌晨。
这两条新闻都没有在报纸媒体上刊登。是坊间偷偷在流传的,微信上说的有板有眼,还配有好多图片。岑蓝也向乔麦打听过,她说是真的。她们学校内部,因为这两起事件,已经开过好几次紧急会议了。可以说,整个学校近来是加强巡逻,增加保安,日夜值班,以保证学生安全。
这段时间,心视野的咨询量骤然提高了,每天有人进进出出,接待厅像电影院的等候区,总是坐着人。两部热线电话也没空,时时有人打进来咨询。陶丽娟和方德泽更是忙得团团转,每天的工作安排满满的。最忙的时候,单单是一个上午,方德泽要接待三到四个来访者,绝大部分是家长。然后,好几所学校来邀请心视野的咨询师,去学校开青少年心理健康讲座,或者,开展一些团体心理辅导和心理减压游戏。
这个敏感的季节,人人自危,人人焦虑。用陶丽娟的话说:一对一的零售已经来不及了,要做一批一批的批发。
岑蓝也没空,她的双休日也排了好几个个案。在和学生家长的会谈中,她再次感到心理咨询的重要。从一个接一个的年轻家长身上,她又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焦虑,不安,严厉,监管,无时不在的盯视,无处不在监控。孩子们在学校里,耳朵里被灌的是学习,回到家里,依旧被家长拎起耳朵灌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接待了好几例学生个案后,她的大脑里,也被灌满了一个名词:学习。
这一天下午,预约的又是小学生案例。
一个九岁的小男孩,跟在妈妈身后,低着头走进咨询室。他的表情是木木的,呆呆的,妈妈让他坐哪里就坐哪里,让他说什么话就说什么,像个被妈妈牵动的小木偶。
这个妈妈衣着时尚,说话语速快,急,她说,我30岁结婚,32岁生下他,我们一家,包括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对他非常的宝贝。我是广告公司的设计师,老公是科技集团的工程师,老公比我忙,工作还是比较自由的。所以,孩子的上下学接送,包括兴趣班接送,全部由我包管。她又说,我太疼爱儿子了,恨不得他天天活在我的眼皮底下。事实上也是这样,从早晨睁开眼睛开始,到晚上上床睡觉,儿子的每一步行动,都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不允许儿子离开的视线一分钟。
但是,上个星期,我儿子出事了。我明明是看着他走进学校的,走向他们一楼的教室的,然后我才开车去上班。结果,才到公司没半小时,班主任打来电话了,说上午他没有来上课,问我是什么情况。我当时脑袋里“嗡”一声,冷汗也冒出来了,心跳得厉害。我扔下工作,又跑到学校,找学校领导,把事情搞得很大,学校整个教务处,总务处,校办的人全出动了,在学校内和学校附近寻找。我坐在校长办公室,一句安慰的话也听不进,感觉自己快瘫痪了。好在,快中午的时候,儿子回来了,一个人来学校的。原来,他觉得每天这样上学,放学,过腻了。这个早晨到的早,教室里其他同学还没到,他无聊,从学校后门溜出去,然后坐上公交车,去奶奶家。后来看时间不对,又坐公交车返回学校了。这听起来是挺小的一件事,差点害得我把他学校整个掀翻。
我儿子平时很乖很懂事的,他什么都听我的,这次居然会做出这样反常的事情来。医生啊,你帮我看看,帮我检测一下,我儿子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如果有问题,那我全完了。我的人生就完结了。真的,这太可怕了。
我今天来心理咨询前,已经和老公商量好了,我们昨天商量了足足一个晚上,我准备辞职,专门来负责照顾,管理儿子。儿子,就是我下辈子的职业,我的工作。我要当好一个母亲,二十四小时地守着他,我会每天把他送到学校的教室里,亲手把他交给班主任,下午放学,也是我亲自到教室去,把他接回来。我绝对不允许这种出逃的事情再发生了。医生,你给他好好治一治,是不是有毛病?毛病严不严重?钱没关系,只要能治好儿子的病,化再多的钱,我也不心疼。
面对这样的孩子家长,岑蓝现在已经能做到淡定应付了。第一次咨询只是初步了解情况,收集资料,简单介绍一些心理健康知识。同时预约好下次的咨询时间。下次,才是真正的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