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方德泽说要带她一个地方，补她漏下的功课。他说，要当咨询师就要坐得住冷板凳，养老院是当年马霖带他练基本功的地方。
养老院在城郊。空阔的院子，一排排方正的房间，沿走廊走一遍，陈旧，阴暗，纱窗蒙着灰尘，里面隐隐有人影走动。晾衣杆挂着一排排湿嗒嗒的衣裤，从哪里吹来一股混合的尿臊味，岑蓝捂住了鼻子。暮气，低气压的暮气围绕四周。好在他们见到了院长，院长把心理访谈安排在活动室。里面坐着几个老人。
阿菊婆婆，80岁。耳朵有点背，侧着脸说话。说女儿有近两个月没来电话了，她要面子，不跟人说，也不敢出去，怕万一来电话接不到，她一天到晚守着电话机，这是她唯一做的事。岑蓝听得酸酸的，她想到自己的妈妈。父亲病逝后，有一段时间，她不理妈妈，觉得是妈妈没有把父亲照顾好，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后来回到老家，看到她病弱的样子，体会到她心里的苦。她从省医院手术回来，妈妈又来照顾她，这样，母女的心才慢慢贴近了。
正如方德泽所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父母已经尽其所能，为我们做到了最好。
她想，这个周末一定要回趟知城，再去看看妈妈，陪她聊聊。
方德泽还告诉她，每次来这里，前次见到的老人说不定这次就见不到了。像这次，赵阿婆喜欢吃豆酥糖，他今天特意带来了。可院长说赵阿婆前不久突发脑溢血，已经去世了。
我来的时候，她扶着门框在门前等我。我要走了，她也是扶着门框送我到门口。老人家眼睛不好，白内障，几乎等于全瞎。她是摸索着走路，看我的眼神也依依不舍。我知道，她不是非要吃豆酥糖，她是借这个由头希望我来看看她。她说我像她的小外孙。
方德泽站在养老院的廊下，手指对面的山岙，说：你看，老人们火化后就葬在那里。这一南一北，就是一阴一阳两个世界。生与死在这里只隔条河，翻个山头。
是啊，岑蓝说：我明白了，明白您带我来的意思了。
可以说，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能让我真正感到生命的无常。意识到钱财和名利，不是我们活着为之奋斗的唯一目标。
开车返城。音乐响起，是班得瑞的专辑《微风山谷》。她想起第一次在心视野，她注意到等候厅播放的也是班得瑞的音乐。轻盈、舒展、欢美、清新，音乐引领着他们穿行在翠绿的山谷。是的，立春已过，大块的田野，油菜花灿黄一片，俗话说：一年四季在于春。万物生长，欣欣向荣，多美好的前景啊。岑蓝感到自出院后，郁积在心头的阴霾全部扫空。虽然罗娜坐在车后，但她还是愿意把这一趟走访，看成是他们两个的旅行。一趟走进春天的意义非凡的旅行。
看来，这位方老师用心良苦啊。我误会他了。
那些老人很可怜，孤寡，特困，也有子女双全的也被扔到那里。风烛残年，说残酷点就是一天天在等死，岑蓝说：他们最大的快乐是子女或者有人来看望，陪他们聊几分钟也是好的。沾染一点活人的气息。
心视野和养老院签有协议。每季度派咨询师上门去探望老人。对老人来说有人来陪伴聊天很高兴，对咨询师来说是一种磨练，磨基本功。你们的耳朵是容器，是来工作的，有任务的，不是普通的聊天。这是方德泽常常提醒学员的话。
我出了养老院的门，才透出气来。那里太压抑了。相比之下，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天堂啊。
是的，幸福要参照对比才看得到。就像我看你，你们小两口虽磨磨叽叽可到底热闹，我这房子再有格调，也冷冷清清不像个家。
所以亲爱的姐姐，赚钱要紧，自己的感情生活更重要哦。
这种事，随缘吧，肖桦低头喝茶，发梢垂下来挡住她半侧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