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久,于悸便拉着秦桑漓在一颗异常大的樱树下站住。
“我在这埋了一个酒坛子,是在我妈去世不久后埋在这的。”于悸缓缓地说,然后他从一个树枝上找到一根布条,轻轻一拉便拉下来两把小铁锹。他递给秦桑漓其中一把,“我埋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要准备两把铁锹。等有朝一日我带着我最爱的人,和她一起挖掘出我的过往。现在,时候到了。”
秦桑漓心中一动,她看着手中的小铁锹,扯出一抹笑容:“你这个办法真好,等以后我死了,也让我们的孩子这么做。”
于悸轻轻地瞥了她一眼:“这里还有我妈的一把骨灰。”
“额是吗啊哈哈哈……”秦桑漓打了个哈哈,又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不对呀,你爸居然能让你把你妈的骨灰拿出来?”
于悸看了一眼秦桑漓,然后在树干上上下摸着好像在寻找什么。摸了一会他的手突然顿住,于悸移开手,秦桑漓才发现那个位置有一道深深的划痕。他在那个方位蹲下身,先摸了摸地下的土,才开始用小铁锹挖。
他一边挖一边对秦桑漓说:“你过来帮我一起挖啊。”
于是秦桑漓条件反射地点点头,蹲下去和他一起挖。
于悸这才回答秦桑漓:“我又不傻,当然知道我爸不可能给我,那一小瓶是我偷的。”
秦桑漓卖力的挖:“那你要你妈的骨灰干什么呀?留着纪念吗?”
于悸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我是有多离不开我妈我特意把她骨灰偷出来。”他顿了顿,敛了悠闲的神情,“我觉得,我妈不希望留在我爸身边。我偷出来一部分,是想有一天和你一起,把她好好葬了。”
“呐,于悸,我问你。”秦桑漓垂下眸,“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么处置我的骨灰?”
于悸手中的动作一顿,一时间阴风乍起,陪着他毫无温度的声音真是让秦桑漓生生打了个冷战:“撒大海里,省的见了心烦。”
秦桑漓拢了拢衣襟:“很烦吗?”
于悸瞥了一眼她的动作,放下小锹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你傻呀,我又怎肯接受你死的事实……看不见你的骨灰,我才能以为你还活着,只是短暂的离开了呀……”
秦桑漓没说话,只是一边挖土一边把涌到眼眶的泪水憋回去。
外套紧紧的贴着她的后背,后背传来的阵阵温度,是那样的暖人。
可是,这样的温暖,她又还能享受多久呢……恐怕,没多久了吧……
她强忍着心中的悲怆,小锹随意的往下一铲,便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她放下小锹,露出了那种即将发现新事物的笑容:“于悸,我们挖到了!”
“恩。”于悸平静地点点头,但秦桑漓还是注意到了他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
当于悸把那有半米米的酒坛子捧出来时,秦桑漓有点被吓到了:“什么东西你用这么大个酒坛子?不对,话说你哪来的酒坛子?”
于悸沉吟了一下,似是在思考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我在我爷那……拿的。”
秦桑漓极力忍着笑:“拿?不是偷的?”
“偷的?”于悸冷笑一声,“你说对了。”
秦桑漓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好啦,笑两声得呗。”于悸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然后凝神看着酒坛上的那块红布。
秦桑漓止住笑声,静静地看着于悸。
于悸长吁一口气,然后缓慢的掀开那块红布。
狂风大作,一个不留神于悸手中的红布便被席卷地无影无踪。
于悸空落落地看着手掌。红布被刮走了啊……所以,他想继续埋藏这段记忆已经不被允许了吗……
既然如此,那便勇敢面对吧……
他抿了抿嘴,然后从酒坛里拿出一个边角泛黄,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日记本和一个相册。
“怎么说呢,我妈啊……她虽然后来那样对我,但她没疯的时候,真的是个十足的好妈妈。”于悸捧起相册,翻到第一页,“第一张是我出生那天,第二张是我妈和我出院的那天,第三张是……”
于悸缓缓说着,说着,说到喉头哽咽,说到眼泪滑落……
秦桑漓仔细地看着于悸每一张照片,好像要把他们深深地记在心里。
当她翻过去的时候,她发现于悸的母亲在每一张的背后都写了几句话。
第一张:儿子出生啦!我和他爸都挺白的怎么儿子这么黑!这皱巴巴的小脸,真难看,医生让我亲亲他我都无从下嘴!
第二张:今天出院了,儿子第一次回家,以后就变成一家三口了!
第三张:儿子今天睁开眼睛了,小眼睛乌溜溜的,真好看!
第四张:经过这么多天纠结,儿子的名字终于想好了。就叫于悸,还是我取的呢!
第五张:儿子睡着啦,乍一看就像小仙女一样!
第六张:儿子笑了,笑起来真像他爸爸。以后肯定能迷倒一大堆小姑娘。
第七张……
最后一张:儿子今天开口叫妈妈了!可急坏了他爸爸!
秦桑漓缓缓合上相册,轻手抱住于悸:“于悸,你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于悸捂住眼睛:“可她早就已经不在了……”
“可她给你留下了这些啊……”秦桑漓看了看手中的相册,“我刚才看着你妈妈给你照的那些相片和写下的字,透过那些我就已经感受到了你妈妈对你无尽的爱……这些是有些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
于悸轻轻推开秦桑漓,把手中的日记本递给秦桑漓:“倒数第五页是我妈最后一篇日记,是她自杀的前一天写下来的。”
秦桑漓把日记翻到那一页,一字不漏的看起来。
那篇日记字迹潦草,有的时候字都写得不成样子,像毛毛虫一样扭曲地印在纸张上,一看就是将不久于人世的人写出来的。
“难得清醒了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刚才去儿子房间看了儿子,浑身青紫……不敢想象那是我一手造成的。儿子肯定很疼吧……真的很对不起儿子。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代替儿子承受这痛苦。这样活着好难受……受苦的只有我和儿子。对不起儿子……妈妈要离开你了……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妈妈爱你……”
秦桑漓捏着发脆的纸张,她清晰地看到了于悸母亲干涸在字迹上的泪水。
那个妈妈,应该是很伤心的吧……
她想着,只见又一阵风挂起,把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她眼尖地看见胶套层里漏出白色的一角。
她轻轻摘下胶套,发现那是一张折好的素描纸,静静地躺在那里,好像一直在等待被发现。
她轻声唤于悸:“于悸,你看这是什么。”
于悸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看着那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素描纸:“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见过?”秦桑漓讶异地挑挑眉,然后轻轻绽开素描纸,看到里面的内容时不禁吓得手一抖,素描纸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怎么了?”于悸皱着眉把素描纸捡起来,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也不由得僵住了。
素描纸上的线条与最后一篇日记的笔记同出一辙,这没什么可惊讶的。关键是……那上边画的不是别的,而是……现在的于悸。
虽然与真实的于悸在细节上有些偏差,但那一看就是于悸。
于悸的目光缓缓下移,最后停在了左下角的一行小字上,再也无法移开。
那上边写的是:长大后的儿子。
于悸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滴落到那一行小字上。他颤抖着嘴唇,低低地唤了一声:“妈……”
于悸的妈妈是个画家,给于悸画了许许多多的素描,都在那个酒坛子里。而这张长大后的于悸,显然是与那最后一篇日记一起画的。
他妈妈,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弥补了这残缺的母爱,那么,她的离开,也会减少对于悸的伤害吧……
思及此,秦桑漓的目光也染上了几分释然。
最后秦桑漓夫妻俩把于悸妈妈那一小瓶骨灰洒在了那棵树的周围,然后他们俩一人捧一会儿酒坛子下了山。
回家的途中,于悸突然问秦桑漓:“桑漓,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了?”
秦桑漓看着窗外的目光一顿,然后目光游离地说:“我最近看念浠家的一一太可爱了有点等不了太久了。”
于悸挑挑眉:“早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秦桑漓转过头,看着于悸浅淡的笑容,一时间竟晃了神。
……
接下来的日子秦桑漓在一直暗中吃一些药缓解病情,直到她怀上孩子。
全家都在为这件事感到开心,一时间,秦桑漓夫妻俩家里每天都有一两个人来看望秦桑漓。
路念浠夫妻俩来的那天,他们严肃地讨论了一下给孩子取名的问题。
来来来,听一听胡弧胡大帅哥的精辟演讲:“简单,男孩叫于一,女孩叫于一一。”
然后秦桑漓他们三个包括一旁的胡一一都不着痕迹地冲胡弧翻了一个白眼。
路念浠把胡一一塞到胡弧怀里:“一一找你,哄她去。”
胡一一在胡弧怀中配合地发出几声啼哭。
胡弧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亲了好几口胡一一的眼睛。
胡一一哭得更厉害了。
胡弧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奶瓶,轻柔地喂给了胡一一。
胡一一安分了。
全场鸦雀无声。
只有路念浠无奈地抚抚额:“看见了吧,这就是天才与傻子只有一步之遥的典例。”
秦桑漓与于悸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看见了。”
开了一会儿胡弧的玩笑,他们又讨论起了起名。秦桑漓和路念浠想了好几个,但都被于悸一一否决了。
于悸的食指一下下地敲打着椅子柄,他闭了闭眼,然后说:“我看这样吧,不论男女,都叫于予。”
“于予?”秦桑漓挑挑眉:“可否解释一下?”
于悸略含笑意地看了一眼她:“你自行发挥。”
秦桑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不起,没文化。”
于悸轻笑。
于予,余予。
余予汝,半世痴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