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邑县,位于大燕与大楚边境,原是大梁的属地,三年前,大梁被大燕灭国,故此,安邑县现已被划入大燕的版图。
“吱嘎嘎——”,破旧的城门从里面被打开,县丁刘五和疙瘩强无精打采地转动着绞轮,打开城门,进城的和出城的一齐涌上,城门口顿时拥挤不堪。
“挤什么挤什么,靠后,排好队,说你那,挺大个脑袋,瞎挤什么,我靠,谁踩我脚了……”对这一幕情形早就习以为常的刘五和疙瘩强一边大声吆喝着,一边熟练地在城门纵向拉起一根绳子,将进城的和出城的分开,进城这边略宽,因为进城要收税;出城那边略窄。
疙瘩强一边收取着入城的税钱,一边头也不抬地道:“五子,昨晚你咋没去呢,我昨晚手气可好了,足足赢了八十多文呐。”
一旁的刘五懒洋洋地靠在方桌边上,看着一枚枚锃亮的燕大钱投进小木箱,发出“当啷”的响声,半眯缝起来的眼睛冒着渴求的目光。听到疙瘩强问他话,眼神不离钱箱,仿佛一抬眼钱箱就会跑掉一样。
“一天天巡街累得要死,哪还有精神头啊,再说,一个月就那么几个钱,输光了你让我天天喝风去啊,我不像你,有老爹老妈,没钱了还能朝家里要,我呢,谁也指不上。哎哟,林大爷,又来看你闺女呀,这个月第三趟了吧。”刘五一边和疙瘩强扯着,一边和进城的熟人打着招呼。随着城门口人流的加大,安邑县新的一天开始了。
安邑县是一个只有六、七百户人家的小县,只不过因为这是链接南北交通的一个通衢要道,故而却是很繁华。县城呈细长型,东西约有十余里,南北只有五、六里,从天上俯瞰,就像一个“一”字一样,横亘在燕、楚中间,安邑县向北不到百里,便是大燕的边关重镇——石门关。
安邑县内和大多数城镇一样,横纵两条大道将安邑县分为四块部分,功能和群体划分的很明确。县城东北部叫“富贵坊”,为城中富户居住区;东南部叫“吉祥坊”,为县衙所在,附有部分商户;西北部叫“平安坊”,为平民居住区;西南部叫“如意坊”,是买卖店铺的区域,因此,只要看到人流的走向,便知其目的地。
辰时中,便是正式县兵接管城门的时候了,县丁,其实就是在民间雇佣的协助县兵维持县城治安的闲散人员,不算正式人员,可以随时加入,也有可能随时被开除,县丁的主要工作便是早上卯时(为现在早五点)开城门,晚间亥时(为现在晚九点)关城门;白天则上午巡视一遍大街,下午巡视一遍;便再也没有其它的事了,如果县衙有事,可以临时召集。
下了值,刘五和疙瘩强晃晃地向城内走去,“强子,”刘五边踅摸着两旁的店铺,边对疙瘩强说:“还去吃老刘家的面汤啊?”“去呗,”疙瘩强一边挤着脸上新长出来的粉刺,一边回答刘五:“昨天老刘家那婆娘忒不开面,让她多放点辣子,就是不肯,今天得让小翠给我多放点儿。”
“还吃辣子,看你那一脸疙瘩。”刘五顺嘴调笑着疙瘩强的“峰峦起伏”。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如意坊刘家面摊儿,身材瘦小的老刘正一脸憨笑地调兑着佐料,他那高大粗壮的婆娘正在擀着面,而他十六岁的女儿小翠,正手脚麻利地付面收钱。
“小翠儿啊,来两碗面,多放辣子。”疙瘩强大咧咧地坐到桌前,
老刘的婆娘头也不回,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一边向面团使着劲,一边嘀嘀咕咕却让大伙儿都能听见:“辣,辣,不使钱的可劲儿要,辣你一脸包!”众人大笑。
疙瘩强也不以为忤,涎着脸笑道:“男人嘛,谁脸上不长几个包啊。”
小翠笑着将两碗面端到桌上:“那照你说,五哥就不算男人了?”
“嘿嘿,”疙瘩强看着刘五有些微黑却很光滑的脸:“倒也算,只不过少了点儿男人味儿。”见碗里的辣子确实加厚了,向小翠偷偷竖起了大拇指,小翠白了他一眼。
“今儿你请。”刘五头也不抬,“稀哩呼噜”对付着碗里的面。
“为啥?”疙瘩强抹娑一把顺脸淌的汗。
“你昨天不赢了八十多文吗?”
“那我输了你也没请我呀。”疙瘩强嘀咕着,但吃完时还是结了账。
吃完面,二人就开始了今天的巡视。
“哎,五子,你说小翠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哦?没看出来。”
“你怎能没看出来呢,每次吃面,她都偷偷给我多加辣子,怎没看她给别人加呀。”
刘五看了眼满脸憧憬的疙瘩强,“嗯,你这么一说,我觉着也是那么回事儿,以后你俩要是成了亲,辣子肯定管够。”
得到好友的肯定,疙瘩强更是满脸放光,仿佛脸上的每一颗痘痘都放射出光彩。
“两位小哥,借问一声,关县尉的宅邸怎么走?”身后传来一声。
二人回头,身后站着一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容清癯,一袭长衫,背后背着一个斗笠,手里拿着一个一尺来长的黑色长条布囊。
“关大哥呀,不远,顺着这条道直走,到那颗槐树的路口右转,第四个门就是了。”刘五热心地指点着,关亭是安邑县的县尉,是刘五他们上司的上司,虽然身为武官,可关亭为人很和善,平时即使面对他们这些不入流的小县丁也是和颜悦色,对孤单一人的刘五更是很照顾,有时还请他喝酒,按照疙瘩强的说法:“关大哥肯定能当大官。”
“多谢!”长衫人抱了抱拳,沿着大道向着刘五指点的方向走去。
望着长衫人的背影,刘五很在意地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长条包裹。
又走了一会儿,刘五见疙瘩强直勾勾地盯着左前方的“回春堂”药铺,便一扒拉他:“喂喂喂,又犯病了。”
“嘿嘿,”疙瘩强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看吗,养养眼,不是也能有个好心情不是?”
刘五知道他是在看“回春堂”老板的女儿夏百荷。夏百荷被称作“安邑第一美女”,今年十七岁,疙瘩强每次走到此处,都会从门外盯着夏百荷看,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养养眼。
“你到底是想吃辣子还是想吃药?”刘五打趣道。
“……”疙瘩强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刘五,刘五“咯咯”笑了出来,向前疾走数步,疙瘩强这才明白刘五是在调侃他,气得他扑上来,与刘五撕扯起来,哥俩笑闹着走过了“回春堂”。
刚走不远,前面传来一阵吵闹,还围了一堆人,二人走了上去。
圈内,三、四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还有几个面相凶恶的壮汉站在当中,指着地上斥骂;地上,经常在街上沿街叫卖“卤汁儿”的祁阿婆正坐在地上,一脸惶恐地解释着什么,刘五认得那几个公子是城中的富家子弟,仗着家里有钱,父辈是县里的头面人物,便在县城里胡作非为,便向一旁的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祁阿婆担着“卤汁儿”和几个公子擦肩而过,不小心脚踩到一块石子,身子一趔趄,一点儿“卤汁儿”溅到一位公子的长袍上,几位公子平时在县里横行惯了,没事儿还要找事儿呐,这下不干了,非要祁阿婆赔衣服,开口就要一百贯,可怜的祁阿婆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一百贯,让她如何赔偿得了,只得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旁众人慑于几位公子的威势,也不敢帮忙求情。
看着白发苍苍的祁阿婆不住哀求,刘五看不下去了,分开众人,向为首的一名公子抱拳当胸:“马公子,有礼了。”
那位马公子马未然二十来岁,是县城里最大的绸缎庄的少东主,人长得还算端庄,只是那种目中无人的表情让人看了,总想让自己亲一亲他的脸——用拳头。
马未然斜眼藐了刘五一眼:“小五啊,什么事儿啊?”
“马公子,您看祁阿婆也这么大年纪了,天天也就挣个吃喝钱,您家大业大,也不差这几个钱,您就大人大量,放过祁阿婆吧。”
“呦呵,”马未然还未说话,旁边一个蓝衫公子接话道:“你以为你是谁呀,一个小小的‘街逛子’有什么资格平事儿?”
“街逛子”是县里人对县丁的蔑称,刘五也不以为意,依旧笑呵呵地对马未然道:“呵呵,马公子,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乡亲,就冲祁阿婆这么大的岁数了,您就……”
刘五话没说完,马未然打断了他的话,阴阴一笑:“好啊,小五子,我可以放过她,可本公子的气没法出啊,你说怎办?”
“那您说。”
“嘿嘿,”马未然回头对几位公子道:“今天有玩儿的了,咱们就玩儿揍人吧。”说完,还没等刘五反应过来,挥手一拳击在刘五当胸,刘五一个趔趄,几位公子兴奋地叫着,扑了上来,刘五一个小小的县丁哪是他们的敌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众人一起向他身上踹去,刘五护住头脸,显是挨打很有经验。
跪在地上的祁阿婆见刘五为自己出头被打,哭嚷着拉住一个公子的长袖,口中哀声连连,那公子一甩手将祁阿婆拨拉到了一边。
疙瘩强在一旁叫嚷着想往上冲,被两个壮汉拉住,只能大呼小叫。
“哼!”一声清冷的叱咤声从人群中传出:“好不要脸的东西,一帮人打一个人。这就是安邑县的特色吗?”
马未然回首望去,见人群中一个小娘神色冷峻地看着他们。
这个小娘约有十七、八岁,中等个头,身穿淡粉色夹肩长裙,上绣紫花,到腰处束起,显得纤腰盈盈一握。眉如春山,悬胆鼻子,嘴稍稍有些大,但不影响这是一个美人儿,疙瘩强看了,第一个反应便是:比夏百荷漂亮多了。
马未然见是一个小美娘,“嘻嘻”笑着走过来,“小娘子,你说我们要不揍他,我们玩儿什么呀,要不,你陪公子们去喝酒,我们……”
“好胆!”粉衣小娘一声厉叱,扬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得马未然就地转了一圈,马未然“嗷”地一声,捂着发木的脸颊,指着粉衣小娘:“你……你敢打我,弟兄们,揍她!”
几位公子放开刘五,转身向粉衣小娘扑来,粉衣小娘显然是个练家,拳打掌拍,脚踢腿抽,片刻功夫将众恶少打得倒了一地,余下几个壮汉见势不妙,急忙搀起几位恶少,分开人群,逃之夭夭。
人群中有人低低地喊了一声好,粉衣小娘也不理会,向兀自躺在地上的刘五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