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晴,有风,吉,宜嫁娶。
此时此刻,官道上,正有一行迎亲的队伍喜气洋洋的走着。这队伍甚是壮大,估摸着有三四十人,每个人都倒持的极为喜庆。前头,新郎骑着高头大马,马头上系着红色的布花,整个人显得意气风发。身后跟着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同样骑着马,不过跟新郎的骑乘相比,倒是少了几分神骏。
他们之后,有身披大红的杂役侍女,脸上画着厚厚的妆,手里举着精美的旗锣伞扇,一步一随的跟在新郎等人身后。
旗锣伞扇后,则有四个壮汉抬着一顶花轿,稳稳地跟着。
不过说来奇怪,按照此次迎亲的规格,这轿子怎么着都应该是八抬大轿,照着娶正妻的规矩来,可看这样子倒像是娶了一门地位较低的小妾。
虽说看着有些奇特,但是迎亲队伍里喇叭唢呐的声音一起,热热闹闹的,倒是掩盖了几分不和谐的地方。
欢天喜地中,这支迎亲队伍,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正有一人正百无聊赖的等着他们。
官道平稳且宽大,周围尽是草地。这个时节正好是绿草茵茵的时候,一眼望去,皆是草色葱茏。
不过这片平坦的草地中也有一处不和谐的地方。当地人管他叫”小瘤”,说的是这片草地上凸起的土坡。虽然不高,但却影响了这片风景。
此刻这土坡上,有一名男子,仰面躺在土坡之上,头上盖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左脚曲着,将右脚搭在上面,看上去懒洋洋的,似乎已经熟睡过去。
他一身粗布衣裳,肚子上还胡乱盖着一件蓑衣,右手微张,掌心中横置着一杆牧笛。看样子应该是个放牧的。
在土坡下面,稀稀散散的养着三四头牧牛,慢慢悠悠的咀嚼着土坡下鲜嫩的青草。
远处,唢呐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吵闹起来,山下的牧牛一边吃草,一边不满的打了一个响鼻。
男子似乎被响声吵醒,侧了侧身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拦腰,却似乎意识到什么,握紧手中的牧笛。刷的一声伸直了上身。
斗笠从他面颊边划过,露出了一张青涩干净的脸来。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迎亲队伍,,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一边摸着刚刚睡醒有些凌乱的黑发,一边嘟囔道:“红配绿,赛狗屁。“
说完,扯开蓑衣,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
拍了拍身后的土,少年将牧笛插在腰后,把斗笠和蓑衣放在一旁,随手吹了一个口哨,就见山坡下已经渐渐走远的牧牛们,晃晃悠悠的朝他聚拢过来。
不远处,新郎已经瞧见少年,他也没法瞧不见,“小瘤“实在是显眼,而且周围,除了自己的队伍,也就只有这牧童一人。
新郎此刻坐在马上,正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便将目光放在了那牧童身上。
也不怪他,这一路娶亲的路途实在是有些远了,路走的久了,原本激动的心情也早已平复了下来。
若不是新娘子美艳动人,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是死都不会走这么远的路的。
不光是他,举着伞扇的,抬着轿子,吹着唢呐的,也都有些疲惫了,但又不敢在面上流露出来,只好转转眼珠子,望着牧童,试图分散一下注意。
不远处的少年瞧见这队伍中每个人都望着他,心中发毛,愣了半响,见牧牛已经在山下聚拢,便晃了晃脑袋,滑下山坡,朝其中一头最为壮硕的牧牛走去。
似乎是因为那些目光的原因,少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一翻身就能骑上牛背,结果身子一滑,竟然从牛背上摔了下来。
“哈哈哈哈。”
此时,迎亲的队伍已经走的近了,新郎瞧着牧童窘迫的样子,肆无忌惮的嘲笑起来。
他身后,那两个侍卫见主子终于露出笑脸,也谄媚的跟着嘲笑起牧童,嘴里还向新郎说着什么,使得他的笑容更甚。
一边笑着,新郎就见那牧童再一次骑上牛背,稳稳当当的坐着,面色微红的朝自己过来,身后牧牛相随。
“兀那小儿,带着你的臭牛离远些,别冲撞了我家少爷的喜事。”
有一侍卫见牧童离得近了,甚至都能闻到牧牛身上的气味,于是开口呵斥道。”
“无妨,本公子倒有些好奇他要做些什么。“
新郎回头吩咐了一下,朝越走越近的少年问道:“小牧童,你要干嘛。”
话音刚落,只见那牧童抽出身后的牧笛,随手一转,紧接着,便有一道冷芒在其手边闪过,牧牛忽然吃痛的大叫一声,原本憨厚的双眼刹那间变得通红,朝自己撞来。
他身后,默默跟随的牧牛也狂性大发,四散开朝队伍撞了过来。
整个迎亲队伍尚未来得及反应,几头发了疯的牛已经狠狠地扎进了队伍里,一时间场面混乱,旗锣伞扇散落了一地,那些披着红衣的,被疯牛撞倒在地,疼的流出眼泪,弄花了脸上的浓妆。
新郎大骇中,就见那牧童忽然从牛背上一跃而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他跃至空中,单薄的身子遮蔽了太阳,短剑上泛着晦涩的光,回答了新郎的问题。
“我来杀你。”
新郎骇然,就听耳旁传来侍卫的怒吼:“保护少爷!”
接着,便是两道刀光,从身侧亮起,只听铛的一声,双刀架起,挡在新郎面前,少年手中的短剑架在双刀之上,震的两个侍卫双臂一麻。
“好功夫!“其中一个侍卫开口惊道。
他二人被新郎的父亲花高价雇来,保护新郎,看中的便是二人的双刀合击之术,在新郎父亲的门客中,若论防御,绝对算得上是头一等。
此时眼见一个少年用一把短剑便将二人手臂震的发麻,可想而知,他们心中有多么讶异。
见自家侍卫挡住少年,新郎神情变得自然起来,面喊怒意道:“臭小子,杀我之前也不问问,在这地界还敢动我叶强,活腻味了吧!”
名叫叶强的新郎说的没错,他父亲是此地县令,又是当地最有钱的乡绅,可以说在这黄石县,权钱之势就没有比他爹叶大豪还要高的了。
这也就养成了叶强纨绔的性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黄石县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的,自然也没有人能够管得了他。
少年听见叶强的怒吼,也不答话,嘴中冷哼一声,直接抽剑暴退。
“哪里走!”
两个侍卫见少年要逃,跳下马来,同时跨步,同时挥刀,却是一前一后,朝少年后背打来。
“给小爷我杀了他!”叶强同时下了命令。
少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立马回头,拔剑抵挡,只听“铛”的一声响,直接震飞了第一把刀,同时划伤持刀侍卫的手腕,却不曾想这也使得同时空门大开,第二把刀便顺势从空门中斩了过来。
“少年脸色一变,手中剑光一动,便要去招架那阴狠的第二把刀。他收势的快,但那把刀却更快。
“着!“
侍卫低吼一声,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一刀斩下,在少年的胸前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口来。
似乎被剧痛所激,少年双手握着短剑,不退反进,一剑斜斩,那伤了少年的侍卫,只觉得握刀的手臂泛起一阵冷意,接着便闻到浓烈的血腥气从他手臂处传来,他侧目望去,只看到他的整条臂膀握着刀飞天而起,这时他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剧痛此时方才袭来,两眼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但挥出这一剑,少年也不好过,面色惨白,神色中带着一丝惶恐,见叶强此时抄起第一个侍卫丢在地上的刀,冷笑着朝自己走来。少年抿了抿嘴,竟然直接钻进了不远处那顶此时已经被放在地上的花轿之中。
叶强一惊,此时见少年身上带血的冲入花轿,直觉得太不吉利,戾气更甚,也不管娶亲的规矩了,提刀就要钻进去。
那丢了刀的侍卫见此,面容一惊,他知道自己少爷虽喜欢争强斗胜,但若论功夫,实在是不尽人意,于是急忙阻止道:“少爷,小心有。。。”
话音未落,叶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今天必杀他!”说着,伸手掀开门帘钻了进去。
侍卫惶恐中,就要阻止,却有一阵疼痛从手腕处传来,他低头看去,只见手腕的伤口上有黑血流出,更有一道黑线顺着血管蔓延到了小臂处。
“糟糕,有毒!“侍卫说着,就要斩断手臂,但却为时已晚,他只觉得心口仿佛被人捏在手里一般,狠狠捏爆,接着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叶强钻进轿子,见新娘子端端正正的坐着,头上盖着红盖头,脚下,少年脸色惨白的躺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昏迷了过去。
叶强见此,心下一松,将刀放下,朝新娘子嘿嘿一下道:”娘子受了惊吓吧,你夫君这就把他杀了。”他竟是要在这花轿中,当着新娘的面杀人!
瞧见新娘子浑身一颤,叶强咧嘴一笑,心中一动便要去揭新娘子的盖头。
这新娘子是他上个月刚刚看上的,家里只有一个曾经当过教书先生的老父亲以及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家里一贫如洗,叶强只用了一点点手段,就逼着这个名叫周玉宁的女子亲自同意嫁给他做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妾。
心中想着周玉宁娇艳的样子,叶强嘿嘿笑着,便将周玉宁的盖头掀了起来。
一时间,原本泛着血腥气的轿子似乎忽然变得明亮起来。
叶强眼前一亮,他之前就觉得周玉宁相貌娇美,此时穿了一身红艳的双蝶绣罗裙,带着凤冠,画上华丽的妆容,冰肌玉骨,柳眉翠黛,更显娇媚。
叶强心中激荡,瞧着周玉宁略显苍白的脸颊,笑嘻嘻道:“跟娘子开玩笑的,为夫这就将这小贼拉出去斩了。”说完就要弯腰将那少年拖出去。
忽的,叶强感到身旁有一阵微风吹过,耳畔亦有珍珠敲击的声音响动。
那声音清脆干净,仿佛空谷之间的回想,叶强也算深喑此道,知道这珍珠绝对价格不菲。
而此时,在这件花轿中,能发出此种声响的,定是新娘子周玉宁头上的凤冠所挂着的珍珠。
他心下好奇,就要侧过头去,却听见那珍珠撞击之声越发明亮,似已到了耳畔,他更能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新娘子身上的胭脂香气。
这新娘子莫非是要生扑老子?
到了这个时候,叶强心中竟还有着这样的念头。
此时,一把短剑已经扎在了叶强的侧腰。
叶强似乎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顺着腰侧的伤口缓缓流逝。
他愣愣的看着那把扎在自己身上,被周玉宁握的紧紧的短剑,又瞧了瞧被自己拖着脚踝,此刻已经睁开双眼,冷漠的瞧着自己的少年,只觉得匪夷所思。
自己好端端的迎亲,怎的竟然被一个放牛的搅了局?
他堂堂黄石县县令叶大豪的儿子,竟然被自己抢来的新娘子捅了刀子?
原本漂漂亮亮的一场婚礼,最后难道要变成自己的葬礼?
莫非,今天出门的时候看错了黄历?
这是叶强纨绔一生中,最后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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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五,凉风至,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有血光,忌远行,宜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