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下午的事情,长长地出一口气,长得几乎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呼个干干净净,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子,像是叩问着老天爷。
“嫂子,借一步说话。”念君晕过去不久,赤脚医生就被请来了,一个个检查了一遍,又号了脉,粗浅地帮每个人包扎了一下,他看着躺在屋里的三人,摇了摇头,唤过唯一安好的戚云道。
戚云见医生满脸的愁云惨淡,心里自然也有些数,这么些年,她一个人带着念君,也学会了些粗浅的药理,跟着走出房门,道:“您有什么,就直说吧。”
医生看了看戚云,他毕竟也是附近的人,文村里的事情也知道得七七八八,搓了搓手,按了按砖墙,一个湿润的手指头印出现在墙上,一些红砖灰细细簌簌地落下,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嫂子,那我就直说了。您媳妇还好,只是流了,看起来精神状况不太好,可能是伤心过度,休养一段时间也就都好了。不过您儿子,哎,伤了肾脏,估计是这一生都没有子息的缘分了。”
说完,又往墙上重重地按了一下,叹了口气,从屋里拿出自己的包来,从里头拿出一张纸,写了两张方子递给戚云,道:“嫂子,这太多的我也帮不了,这两个方子您先用着,我也不跟您要诊金了,乡里乡亲的,保重吧,有什么需要的让人来叫我一声,您一个人也不容易。”
那赤脚医生看了一眼戚云,低着头似乎没什么反应,又看了看里头躺在床上的三人,也不知如何安慰,跺了跺脚,直接回家了,边走还边叹着气,走出去好远还回头看了看,戚云还是站在那儿没动,保持着之前的样子,寒风呼啸间,那娇小的背影似乎随时会被吹走。
医生离开后,只剩戚云一个人在外头待着,捏着那张纸片,她明明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却又控制不住地发笑,几乎要笑弯了腰,是在笑这生活怎么这么操蛋么,好端端的生活几个月不到,就马上被摧毁,没有人做错什么,却又感觉什么都做错了。戚云自己也不知道,笑得很辛苦,眼泪都笑了出来,一下一下地锤着心脏,都停不下来,只得扶着墙角,手指深深地抠入了砖缝中,胸中郁结着一口气,完全不知道如何呼出口去。
在屋里,其他村民大都已经散去,只有屋主还在热心地帮着念君擦擦冷汗,又帮着惠琪捻捻被角,看着屋外的戚云,颇有些怜悯,这个大姐的故事早就传到了自己村子里,一个人带大孩子,二十多年了,丈夫的影子都没看到,好不容易盼到孩子成亲,娶了这么好一个姑娘,却又被毁了,看着念君趴在褥子上,那背后碗大的创伤,谁都明白此后的日子有些难过了。
风刮得越发地激烈,天色也有些黑了,戚云把纸片放入了口袋中,胸口还有些隐隐作痛,看着天,啐了一口,神色显得有些冷厉,进得屋去,同那屋主说道:“大兄弟,谢谢你了,我想请你们帮个忙,趁天色还早,帮我把孩子送回家吧,在家调养也方便一些。”
屋主连声说道:“不用谢,不用谢。要不是我们害怕,倒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只怪那个不要脸的,要不是他拉着政府这张虎皮,我们早就跟他拼命了。”
搓了搓手,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唤过住屋旁边的村民,卸了两张门板几个人喊着号子,把念君跟惠琪送了回来,一路上走得也极是艰难,路上毕竟冻住了,走得几步就滑一下。到了家后,戚云千留万留想感谢这几个村民,可是他们一杯茶都没喝,连声说着不用谢,急急忙忙又走了。
回家前,戚云去看了看亲家,两人早就被送回自己家了,家里一片兵荒马乱,碎玻璃渣都一地,惠琪妈妈拿着把扫帚扶着腰一点一点的扫着。
戚云拉着亲家母的手说是孩子好点了,自己会再过来看的。惠琪爸爸也起不得身,虽然是没撞到什么东西,但身子骨也虚了,冲击这一下也够喝一壶了,在床上无奈苦笑着,惠琪妈妈泪眼婆娑的拉着戚云的手不肯放开,扫帚都落在一旁,哭得浑身都在颤抖,嘴里絮絮叨叨的都是对那些红卫兵的不满。
可是谁又能如何呢,戚云只能好声安慰着,身子里感觉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