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得,得!
百骑齐整,沿着数丈宽阔的官道飞驰;官道两侧杂草丛生,绵延不尽,远方与天相接,乃是标准的荒原。
马匹健硕,踏荒原也是易事,却都偏偏挤在官道之上;一排五骑,刚好二十排,首尾两排相隔不到半里。
一会儿工夫后,前方天地相接处,有着建筑物出现,首排当中一人道:“保持队形,北卫城到了。”
“是。”众人应道。
骑兵速度极快,片刻后,百骑便至城外三里,先前那人道:“驻马。展旗。”
“是。”
马蹄骤停,左右两人竖起长杆,升起青色旗帜,一书“镇北大将军”,一书“济远候”。
北卫城依山而建,山遮云锁,一望难尽,城高十数丈,城楼巍峨。城上旌旗招展,兵丁严立;城墙上镌刻着“北卫城”,刚劲有力,正而不斜;三字之下,便是两三丈高的城门,阔也有两三丈。
此时,城门大开,数十人骑马而出。
得,得,得!
仅仅一会儿工夫,两方人马便汇合。
“礼部侍郎方不羁奉上谕,在此迎候镇北大将军济远侯。”
一马当先,马上之人约莫四十余岁,一身淡红官服,头戴官帽,八字须,浓眉星目,气质颇为不凡。
“北卫城太守张骏克,迎候镇北大将军济远侯。”
方不羁身后一骑,马上之人三四十岁,一身明亮铠甲,阔肩宽腰,下颚生着数根须,面色灰暗,双目神采不张。
“北卫城长史魏桐……”
…………
“诸位有心。在下乃先锋官,骠骑将军黄有达,大帅一会便到。”
说话之人赫然便是先前发号施令之人,约莫三十余岁,一身暗色铠甲,四肢颇长,偏瘦,不过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原来是黄将军,幸会幸会。”众人客气道。
“幸会。”黄有达一一回礼。
片刻后,“得得”声起,远处关道上一行人马驰来,马匹通体青色,雄健异常,有数百之多,阵型整齐。
“准备迎接。”方不羁整了整官服,说道。
“大公子到了。”黄有达道。
马蹄声急,几个起伏间,便于近处驻马,升起旗帜。随即,两骑离群,来至黄有达面前。
“黄油条,城池就在眼前,怎么不进城?我向大帅请缨,大帅却不应,偏偏让你做先锋。你说你,这先锋是怎么做的。”
刚见到黄有达,一名大汉大声嚷道。
此人约莫三十余岁,一身银色铠甲紧贴着健硕的肌肉,似乎连铠甲都要裂开,一副络腮胡子,眼若银铃,声如洪钟,一眼望之,绝非善茬。
“大帅自然明鉴,”黄友达不再理会大汉。
黄有达转头向大汉身侧那人介绍道:“大公子,这位是……“
大汉身侧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蓝色铠甲紧绷,挺鼻阔唇,双目炯炯,目光流转间,自然气质不凡。
接着,黄有达又向方不羁等人介绍道:“这位是大帅大公子楚元豪,这位是骠骑将军吴文虎。”
众人一一见礼问候。
方不羁见来者不是镇北大将军,并没有太过恭敬,也没有太过怠慢。不过,他心中颇有疑虑,却不表现出来。
“在下久仰公子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方不羁道。
“方大人过奖了。”楚元豪道。
各人皆是客气一番。
片刻之后,“得得”之声又起,方不羁往官道之上望去,又有一众骑兵行来,目光扫过,此番骑兵之数远超前次两者之和,他心中暗自揣测,却不确定,问道:“来者是谁?”
楚元豪肃容,道:“父亲到了。”
“准备迎接。”方不羁立刻道。
数百骑分列道旁,不远处兵马已驻,旌旗招展,两骑一前一后行来。
当先一人约莫五十来岁,一身金色铠甲,胡须浓密,他目光扫过众人,一点头一微笑,目光柔和。若非身着铠甲,必然不会以为是大将军,而是德高望重之人。
“大帅。”众将士行礼。
方不羁向前几步,大声道:“礼部侍郎方不羁奉上谕,在此迎侯镇北大将军济远侯。”
其余众官应和。
“楚尚仁谢陛下厚爱。”济远侯楚尚仁行礼。
并向众人一一问候。
一会儿过后,方不羁请众人进城。
楚尚仁留下一些兵马等候后军,便率众进入北卫城。
片刻之后,众人奔赴太守府。太守府处于繁华之地,占地颇广,四周青色高墙环绕,俨然是一座小城。
穿门过廊,来至一座大厅,众人分席而坐。
席分两边,一边数列,一边席首乃是方不羁,往下依次为北卫城太守张骏克、长史魏桐……
另一边席首乃是楚尚仁,往下依次为吴文虎、黄有达,空出两席,往下是楚元豪,空出一席,往下便是一些将领;先前一直跟随楚尚仁的少年军士,在第二列席首,正好在楚尚仁身后;其余各处,空席不少。
方不羁目光扫过,知晓定是有一些重要将士未至,也不急于开席。于是,众人各自谈笑。
“方大人,我们行军多时,肚子早就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吴文虎心急道。
方不羁面露微笑,道:“很快就会开席。来人,先上一些瓜果点心。”
随即,一些男女侍从便端上盘子,里面盛满各式水果点心。
“方大人,不用管这只多事猫。”黄有达道。
“会叫的猫有食吃。”吴文虎口中塞满葡萄,犹说道。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待会有猪肉羊肉牛肉鹿肉鸡肉鸭肉很多很多各种肉,青鱼黄鱼白鱼鲫鱼鲤鱼鲢鱼很多很多各种鱼,很多很多各种菜肴,很多很多各种酒。看你还有什么肚子吃得下。”黄有达道。
吴文虎将满手的瓜果点心放回,到嘴的食物一口吐出,没好气道:“怎么不早说?你这坏胚子。”
黄有达却不回答,拿起一粒葡萄扔进口中,津津有味吃起来。
“有那么多好吃的,为什么你还吃?”随即,吴文虎恍然大悟道,“你骗我。”
“哪有骗你?不信你问方大人。”黄有达道。
方不羁见吴文虎吐出食物,心中厌恶,觉得其太过无礼。
两人询问,方不羁还是会回答的。
不过,方不羁正要说话,一行人已进入厅内。
一人落座于黄有达之下,约莫三四十岁,一身蓝色铠甲,体形偏瘦而高,薄唇细眼。
往下一人,约莫三四十岁,一身暗色铠甲,矮而壮实,大眼阔鼻。
楚元豪下首一人,约莫二十三四岁,一身银白铠甲,容貌与楚元豪颇似,相较之下,目光如鹰般犀利,面色较黑。
一一介绍后,方不羁知晓三人分别是骠骑将军徐永谅、骠骑将军颜彪、济远侯二公子楚元英。
众人入席,方不羁吩咐上酒菜。
酒菜上后,众人把酒言欢,子夜方散。
筵席散前,方不羁告知众人,皇上特允楚尚仁诸人于北卫城宴饮三天。
筵席散后,众人分于各个院落休息。
一座院落之中,靠北边一处房屋内灯火飘飘,分为内外两室,内室之中,布局简单,床柜案椅俱全,两人正坐于椅上。
一人是楚尚仁,另一人正是跟随楚尚仁的少年军士。
少年军士约莫十七八岁,一身青色铠甲,颇似楚尚仁,身形颇高,神色慵懒。
“元德,依你看,陛下会如何对待我们一家。”楚尚仁道。
“父亲领兵收复失地,又攻占七座敌城,扩土数百里,自然是加官晋爵。”楚元德道。
“你真是如此想?”楚尚仁道。
“是的。”楚元德点头道。
“听你如此一说,我反而最担心你。”楚尚仁道,“你须看到两点。其一,陛下登基两年,收拢权力为第一要务,特别是兵权;其二,我知今立下大功,名传天下,已是正二品大将军、一等侯,恐怕难封。此次入京,祸福难料。”
“父亲多虑了。”楚元德道。
“你还是如此天真。我领兵多年,从来料事务求周全。若陛下仁德,当不至于有杀身之祸;否则恐难全性命。”楚尚仁道。
“父亲何必总往坏处想。若真如此,陛下相招,父亲何不推病不就。”楚元德道。
“你说的什么话。不就便是谋逆。”楚尚仁道。
“父亲可有了对策?”楚元德道。
“无论陛下态度如何,我们家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你两位哥哥都看到了这点,反倒是你,望你进京后,不要惹是生非。”楚尚仁道。
“知道了。”楚元德道。
楚尚仁站起身来,道:“三天内就在我左近,不要乱跑。休息去吧。”
楚元德应承,告退而去。
…………
次日午后,天京城皇宫,勤政殿。
殿内富丽堂皇,殿中一条长长朱红几案,案后乃是配套的方椅,案前摆着两列青色方椅。
案后椅上坐着一名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一身轻便黄袍,金龙绣饰,威严吐露,玉簪束发,峰眉星目,竟颇为清秀。此人便是大齐国皇帝金克行。
“方不羁上奏,楚尚仁已至北卫城。”金克行道,“第一步已成,接下来,两位可有什么建议?”
右手边椅上一人道:“既然济远侯听调,接下来可从两个方向着手。其一,遣人掌控北方七州兵马;其二,妥善安置济远侯一行人。”
此人约莫五六十岁,一身朱紫袍服,朝冠齐整,一副山羊须,身材颇为肥胖。
他是金克行心腹之一,内阁辅政大学士赵寻。
金克行左手边一人,约莫三四十岁,一身青色袍服,配以冠带,方脸阔鼻,身形颇高。
他同样是金克行心腹之一,吏部侍郎吕德超。
吕德超点头,道:“赵阁老所言正是。现在重点是派遣谁去掌控北方七州兵马。”
“两位以为秦学胜如何?”金克行道。
赵寻与吕德超都认为秦学胜可以。
“至于楚尚仁一行人,该如何安置?”金克行道。
“陛下诏书所招名单,骠骑将军共四名,济远侯三子,大公子是散骑将军,二公子是都尉将军,三公子是都偏将,其余副将、偏将共有二三十人。无论是重用,还是闲置,都是小事。济远侯如何安置,才是大事。”赵寻道。
“楚尚仁有功于国,如果闲置,恐人心不服;如果重用……”金克行顿了顿,道:“只怕你们也知晓,楚尚仁已经三年未封。父皇在时,许诺楚尚仁,待战争结束之后,一并封赏;当然,这三年之内,按正一品给他发放俸禄。也算是虽无实位但有实禄了。”
“古来难封之人,一般有两种结局,或死或辞官。陛下放心,据臣多方打听,济远侯在京城中并无亲朋好友。陛下如何处置,都不会有人说情。”吕德超道。
“据臣所知,先皇在时,也只招见过济远侯四次。其余时间,济远侯皆在北方。只要掌控北方七州兵马,陛下想如何处置,便可如何处置。”赵寻道。
金克行略一思索,笑道:“朕久闻楚尚仁之名,却未见其人,颇为遗憾。朕倒想看看这楚大将军是怎样人物。”
…………
三天后,天京城,北城门。
城门外人影簇簇,中间是一些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外围便是侍从与平民百胜。人数之多,恐有数万。
得,得,得!
马蹄声起,一众人马行来,片刻后,驻马,展开旌旗。旗上分别书着“镇北大将军”与“济远侯”。
楚尚仁下马而行,众人跟随。
“大齐第一英雄,镇北济远,谁敢争锋?大齐第一将军,唯称尚仁,永保万民。”
民众喝彩声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楚尚仁微微皱眉,心有所思。
“济远侯,在下为您引荐礼部尚书常志海大人。”方不羁说道。
此时众官员行来,为首是一名男子,约莫五十来岁,一身淡紫袍服,碧玉束冠,身恣挺拔,俊朗不凡。
一见楚尚仁,道:“礼部尚书常志海奉上谕,迎候济远侯。”
众人互相行礼问候。
楚元德望向天京城,城高十数丈,城墙延伸到视线之外。城墙上城楼林立,旌旗随风招展,兵士隐隐。城门三栋,皆高阔数丈,中间城门之上,四四方方书着“天京城”,往下一些,书着“外九城北门”。
“听说天京城共十八重城,外九城乃是达官显贵、平民百姓居住,又称为‘天京城’外城;内九城便是皇帝老儿他们家,又称‘皇宫’。”楚元德心道。
楚元德心中胡思乱想,跨上骏马,跟随楚尚仁往城中行去。
穿过城门,惊于街道之宽广,房屋之多,实在不曾见过。沿道而行,树木一株株往后而去,道旁挤满人群,喊声不断。
半个时辰后,一座城墙横亘眼前,城门之上书着“天京城”“外八城北门”。一会儿之后,穿门而过。
又过去三个时辰,眼前城墙城门之上书着“天京城”“外一城北门”。
穿过城门,又穿街过巷,来到一座大宅院之前,众人方才下马。
“强攻天京城真是难比登天。”楚元德心道。
大宅院占地颇广,高墙深院,正门上方,书着“聚贤”。
院门大开,众人进入,常志海吩咐大摆筵席。
楚元德穿门过廊,进入一处院子,院中亭亭林立,皆摆满几案椅凳,几上摆满水果点心。
众人入座,筵席开始。
楚元德坐于一处,独饮独食,不与人交淡。席间得知,他们一行人将会在聚贤院被招待七天,七天之后,皇上诏见。
“来,干了这一壶。”
“来就来,谁怕谁。”
楚元德循声看去,吴文虎正与一女子斗酒。
那女子约莫三四十岁,一身青色官服,巴掌脸,眉目多春,面容多俏,身形高挑。
楚元德记得此女名为封丽雅,是一名礼部侍郎。
封丽雅正双袖高绾,雪臂露出,酒水沾湿衣襟,兀自仰脖喝酒。
周围众人起哄,其乐融融。
“若是永远这般欢乐,该有多好。”楚元德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