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这家宴才算是热闹了起来。都说这酒是好东西,不光男人们喝了酒之后交情好,这女人们也是一样的。
曹府里的女人大多都会喝一点薄酒,连小一辈的,但凡过了十三四岁,也都会抿几口。珊珊坐在曹瑛的身边,看着她几杯薄酒入肚,俏容之上更添了两抹丹云,就好像霓虹国漫画里的怀春少女一般,可爱极了。
果然,那坐在对面的夏侯楙的眼神就被吸引了过来,好半天目不转睛地看着曹瑛。
环夫人看到了这番情形,忍不住对着丁夫人打趣道,“姐姐快看这一对小儿女的,当真是般配。还是使君好眼光,虽说不是大家的公子,气派风度却丝毫不差。”
秦夫人也道,“方才进门的时候,我便瞧见夏侯公子了,的确有其父之风,将来跟着使君,必然能出人头地。咱们大姑娘也算是跟着享福了。”
“你们都过奖了,这往后的日子谁都不好说,只要他们小两口能恩恩爱爱的,咱们做父母的也就不奢求旁的了。”丁夫人看着曹瑛小儿女态,心中也是高兴,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开越喜欢,也并非没有道理的。只是这人前,还是要多谦虚几分。
珊珊并不喜欢和大人们玩这些寒暄的一套,只顾着自己低头吃饭,她现在是家中的一员,既然是嫡女,也就没有必要一定要委屈自己,端好自己的身份也就是了。
何况她一个新入府邸的姑娘,也没触及到旁人的理由,自然不会有人这么不长眼地来找自己的麻烦。
只是珊珊觉得没人来找自己的麻烦,但不代表就没有人要来多管闲事一下。
珊珊缓缓用着自己眼前的美食之时,忽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身沛流离,你倒是还有这样的心思在宴席之上安然用膳?当真是无心之人。”
珊珊郁闷了,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吃个饭都有人要来指手画脚?
她看向坐在身边的男童,面黄肌瘦的样子,显然是有些营养不良。这是出于一个大夫的判断。其实曹府的人员结构还算简单,加上他能说出那番话来,那么身份其实也就很好猜了,姓何名宴,曹府中的假子,何进大将军的遗腹子,尹夫人的儿子。
“那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呢?”珊珊想明白了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明白了他今日为何会说出这番话来,心里多了两分同情,不怒反笑问道。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何晏怒道,“当真是无心之人。父母心血,竟难道是叫你认他人为父母,罔顾父母恩惠吗?”
这算是对自己被排入曹家齿序的嫉妒还是不满呢?
珊珊看了他一眼,也敛了面上的笑容,肃色道,“若以兄长之言,那么世人皆认天为父,以地为母也是罔顾父母之恩了吗?”
何晏一噎,珊珊想,亏得这位未来的玄学大师也只是未来的而已,否则她可说不过他。
珊珊叹了一口气,“你我都是寄人篱下,虽然你愤懑多过于感恩,但于我相比,你还是幸运一些的。首先,你虽然丧父,但在府中好歹还有生母照应,我是孤女,自小无父无母。你也还算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来源于何人,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一个白姓也是师父随口给我诌的。其次,你本事你父亲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可是如今你已经成为了你父亲唯一的嫡子。最后,你在曹府之中的诸多待遇,换做是在何氏一族是无法相比。这个时代看重的世家身份,虽然我这么说很不好,但比起何氏,也许曹氏才会是你的踏脚石。”
何晏瞪大着眼睛看着珊珊,一脸的惊异。珊珊外头一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何晏皱眉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子不嫌母丑,何况是生父!我祖父大将军,乃是朝廷之中的重臣,何氏一族的中流砥柱。!”
珊珊看着何晏,不知为何,一种叫做怜悯的情绪油然而生。何进是重臣?然而千百年后,人们对他的评价并不怎么样。为人之子自然是要为自己家人辩护,然而越是这样的辩护,在真相和历史的面前都是这样的可笑和不堪一击。何况一个只惦记着过去荣耀的人,却不懂得做实事。
珊珊不想再打击他,“我并没有诋毁何将军的意思,只是你要知道,何将军已经去了,你如今是曹府的假子也是事实。一个只会汲汲惦记着过去荣耀的人是不会有未来的。”
何晏冷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依附于曹家就会有未来吗?”
“《荀子·劝学》中有一言,‘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曹家是你的垫脚石,以父亲的作为,将来的成就,绝不会低于何大将军。至于你要不要顺应这样的形势,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珊珊摊手道。
借势而上,才是正道,历史是在进步的,没有人能停留在原处。
“所以,你才要费尽心思成为曹家的嫡女是吗?如此看来,你的城府也是颇深啊!”何晏满脸讽刺,“本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女童,竟是我看错你了。”
城府颇深吗?
珊珊笑道,“成为曹家嫡女是意外之喜,但我不会拒绝。因为我想要好好活下去,曹家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
“可惜,贫者不受嗟来之食。留在曹家你以为就能好好活下去?这里头的门道,可不是你有些心机城府就能明白的。何况,为了活下去,你丢掉了你的骨气。”何晏甚是不屑,“本想要点醒你,却不想又是一个污浊之世的人。”
珊珊微微挑眉,“不认曹氏为父,这便是你的骨气?”珊珊也甚为不屑何晏,之前的那点怜悯竟消失地无影无踪,“一个人的骨气是要在生活逆境之中不受折辱而努力生活下去。可是你不做出任何努力,只是茫然度日、顾影自怜罢了。而你所谓的想要点醒我的好心,也不过是看到我和你一样寄人篱下,想要一个慰藉罢了。我说得可对?”
何晏涨红了脸,却一句反驳都没有说出口。
珊珊并非不能理解这样的情绪,因为她和何晏其实是一样的人。只是可惜的是,她已经走出来了,而何晏并没有。
曹丕忽然走近,“何公子似乎和白姑娘似乎聊得甚是合欢。”
珊珊最是不耐烦曹丕那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
果然,曹丕下一句便换了一副讥讽的口气,“也是,都是养在曹府见不得人的拖遗子嗣罢了,攀不上正经的人家,永远只能低人一等!”
曹丕话还未说完,却被泼了一脸的酒水。
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珊珊,他是府上的二公子,自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般羞辱于他!
珊珊冷笑道,“我们是养在曹府的拖遗,那你又算什么?一个倡家生下的庶子罢了。”
“那也总好过一个来路不明,连自己父母是谁的野种好!”曹丕恨声道。他平日里最恨旁人提起她母亲的身份是倡家了。在曹府诸多夫人里,唯有他的母亲身份最为卑微,也总被人诟病。
珊珊也毫不客气地回讽道,“你敢不敢把这话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次?”
曹丕提高声音道,“有什么不敢的……”曹丕刚说完前半句,看到珊珊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便急急停了下来。
激将法。
若是这话真的当真众人说了,他曹丕便是不孝。曹操的身份也是来路不明。
他想明白了这一点,赶紧闭嘴。
珊珊笑道,“说啊,怎么不说了?不是刚刚还很神气吗?”
曹丕正欲发作,何晏忽然摔袖,愤然离席,连坐在上座的丁夫人也被惊动了,尹夫人见丁夫人似有不虞,连忙起身向丁夫人告罪,前去寻何晏去了。
珊珊看向曹丕冷笑道,“你若是还想要闹,我奉陪到底,只是你要想清楚,丁夫人会怎么处置你呢?”
曹丕虽然不忿,却也不得不按下怒火,转身离去。
宴席上何晏和曹丕的一个小插曲,没有太多影响到珊珊的心情,只是曹瑛却有些莫名其妙的,低声问珊珊,“宴弟他是怎么惹到你了?”
方才她是看到何晏和珊珊在说话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何晏仿佛越来越激动,最后愤然离席。
珊珊摊手装作无辜,“也就说了几句话,宴哥哥不知道怎么就恼了,然后就走了。”
曹瑛一脸了然,拍拍珊珊的手,“你别理他,他一向就那样的臭脾气,看见谁都好像谁欠了他似的。”
珊珊并不在意何晏,但她很烦曹丕。
今日,她也在曹丕的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珊珊并不是一个不会忍耐的人,但她也不是一个无限度忍耐的人。今日的事情,算是给曹丕一个小小的警告。
但今日之后,她和曹丕,势必不能再和平相处了。不过就算她今日忍了,她和曹丕也不可能和平相处。既然如此,索性撕破脸也好,她在府中也不必害怕曹丕。她是个现代人,没理由在古代要活得这么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