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一
长沙,马王堆古玩市场,“聚宝斋”地下室。
两个上了年纪的人眼睛都是直直的盯着面前檀木桌子上放着的档案袋,袋口黄色的封条开了一个小口,扁扁的纸皮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
“东西送来了么?”年长一些的人敲了敲手里的木拐,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对对面的中年人说道。
“送来了,但线子没理清,派出去的伙计告诉我,雷子对这件事盯的很紧,要按时运来的话,恐怕有点麻烦……”
中年人戴着一副干净的白皮手套,从桌前的档案袋里拿出一叠照片,递到拄拐杖的人眼前。
“就这些?”
“伙计发来的只有这些了。”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张张崭新的底片,白色的边缘地带有些模糊,排列整齐的方框内,是一个个大小形状各不一的青铜编钟。
“真是漂亮啊!没想到老子黄土埋了半边头,还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等稀罕物件!”
拄拐杖的摘下自己的老花眼镜,浑浊的眼睛绽放出别样的光芒,手不自主的在照片上摩挲着,好像这些东西就在他眼前一样。
“六爷,这套青铜编钟真是西周的么?为了支起这口锅,我可是折了几个好手,若要摸出的不是稀罕物件,我陆梁洪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叫陆梁洪的中年人看着约莫有五六十岁的六爷,用询问的语气说道。
“哼,你这瓜娃子这些年小米干饭都白吃了,你仔细看这编钟上的金文,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是一套记载一个宫廷乐师生平的编钟,我估摸着这上面得有二十四个铭文,加上你这剩余的六个,咦?怎么只有七个编钟,你下地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么?”
六爷数着从档案袋里拿出来的照片,惊讶的中断自己的言语,疑惑问道。
“炸洞时没踩到点,洛阳铲下去十一节,一个耳室塌了,因为动静太大,离那村子又只有几里地远,我和弟兄们没敢逗留,摸到就撤了上来。”陆梁洪如实回答。
“没有碰见粽子么?”
“没有,但在打通封墓门进主墓道时,触动了强弩机括和落石。折了最前面的三个伙计。”
“糊涂!没有粽子只带出七只,还折了三条人命,你可知道这东西单个卖卖不得多少,可若是一整套,那价格便是得像锅里的咸鱼翻上几翻。你看这几个硬币大小的方块字!”
六爷说着,手指着照片上的字递到陆梁洪眼前。又说道:
“这要放在零几年,一个字顶天了也就一二万,可现在行情看涨,一个字,是这个数。”
六爷神秘的比了一个数字,陆梁洪瞪的眼睛发直。
“六……六万?!”
“没错!六万一个字!你这套家伙若是不被雷子吞了,那你这在马王堆南大门开的聚宝斋就可以三年不开张了。”
――――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我惊讶的跳起来打断了老爹的叙述。接过他手里的那一叠白色底片,忽然有一种自己已经成了千万富翁的错觉。
老爹不理会我的惊讶,语气严肃,像是决定了什么东西一样的跟我说:
“千鸿,编钟这玩意儿太烫手,放眼整个马王堆古玩市场,敢收这个的也没几个人,直到前几天,我和你六太爷才联系到北京一家探险公司,五万五一个字包括那三个伙计的抚恤金,连钟带箱子一起卖了出去。”
“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老子我要再走一趟陕北了。给那西周不知名诸侯的油斗外面再添个洞,咱这次给他来一个二进宫!把剩下的编钟都给弄出来!”
老爹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神情高昂,两条眉毛拧在一起,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模样。
我忽然想到,在我们这一带,那些松散的土夫子见到老爹,都是要恭恭敬敬喊一声“陆师傅”的。
我名叫千鸿,跟了我老爹姓陆,今年二十二岁,我娘在生我时难产死了,听我老爹说当时送到医院那个穿绿衣的医生说两个都保不住,让他做好心理准备,老爹万念俱灰的守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六个多小时,灯灭门开时医生只带出来我一人。
老爹伸手接过襁褓中的我,喃喃的说这都是报应,干他们这一行,掘阴坟,损阴德,老话说就是你在地上做那天是看着的,报应迟早都要来,这不,从不信命的老爹这次终于是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了,生了个儿子却丢了老婆,真像命运给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
我看着老爹一如既往的精神,摆了摆手道:“知道了,你走的这一阵子,聚宝斋我帮你看着。你按时回来就成。”
我把手里的底片还给老爹,他放进上衣口袋之后,就从柜子里抽出一个巨大的登山包来,原来他趁我这几天守铺子,早就一个人把装备都准备妥当。
“千鸿,这几天聚宝斋就交给你了,七点之后不看货,凡事等到清早说,开铺子的道道你都记清楚了吧?”
老爹一把将登山包挎在肩上,回过头说道。
“清楚的很,好歹也跟你认了两年生,这么不放心你儿子么?”我往店子外堂走,招呼店里的伙计李军替老爹把其他装备都搬上他那辆改装过的五菱宏光,什么折叠式防水矿灯,狼眼手电,复合材料尼龙绳,多用型军用匕首,压箱底的家伙一股脑的全弄了上去。
地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多一份装备,就多一份安全保障。
等我们把东西都搬上车,老爹也把堂口这几天的事情交代好,我家的“聚宝斋”有三个堂厅,前堂的柜子放一些装饰家居的现代瓷器,后堂则是“假件儿”和我老爹的存货轮换。
后堂的东西不像前堂的那些都是明码标价的,其实大多数古董铺子,请进内堂看货都是没有价码的,一切全靠买家的眼睛。
这也是一些古董铺子内堂灯光很明亮却总是看起来有点朦胧的原因,灯都是被人做了手脚的,用以混淆视听。
送走老爹之后,我照例来到前堂,把门前柱子上挂的休业招牌换下来。弄了个装着一捧泥巴的黄铜炉子挂着。这是马王堆市场里的行话,意思就是:腥货收,踩的点子也收。
腥货顾名思义就是刚出土的明器,而这踩的点子,则是一个个墓的位置,在长沙这个地界,土夫子是一家,带着穿山甲爪子的摸金刀刀也是一家,还有各路能人散客。其中不乏有会那神秘“寻龙点穴”之法的高人,这类人一般不自己下地,而是把探到的墓卖给有能耐去倒的盗墓贼,自己赚个“探路钱”。
这类人很吃香,危险的事不用干,并且还被一些盗墓贼极力拉拢,我记得我六太爷在年轻时干的就是这类行当,但听我老爹说好像是学艺不精,最后还是回归了老本行,做了一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土夫子。
我把炉子固定在大门两旁立着的木头柱子上,打算回前堂坐在我老爹的太师椅上小睡一会儿,可屁股还没坐热,门外面就传来“隆隆”的发动机声。
“你这里收明清的瓷器么?”我看见一辆破比亚迪车上下来一个黑衣人,黑色眼镜黑色裤子,整得跟007似的,当即就没了回答的兴趣,做我们这行的,天天基本上都要面对那些一窍不通的旅客,上来就问东问西,这个打扮这么酷炫的人声音懒羊羊的,好像就是随便的一问。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那要看你是真的还是仿的还是高仿的了,你说的太复杂,明清两代瓷器种类太多,就拿明永乐年间与清雍正年间的比,那价格都不在一档上,更何况,底子上有官家印章的,我们可不收,民窑产的倒是可以考虑。”我这话的意思就是我收,但只收很少的一部分,你没有好东西就早点滚蛋吧。
谁知这个007取下来了自己的墨镜朝门外面的比亚迪挥了挥手,我就看见一个穿着牛仔裤头发蓬松但长的还算帅的人从副驾驶的座位上下来,走到了铺子里。
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对小巧的绘青花圆盖小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前堂的柜子上。
我一眼瞧见了这一对壶胚底的火石红,立马就判断出这对家伙不是真的就是可以以假乱真的存在,忙示意李军去把前堂的门关上,然后伸出一只右手,对着后堂道“两位,请移步聚宝斋后堂说话。”
那两人也是干净利落,抄起那对壶就往里走,我赶忙跟到他们坐下的椅子前,要他们把壶递给我后就往底面看去。
俗话说“看瓷不看底,断代没道理”我大二辍学跟着老爹大浪淘沙,多多少少也学到了其中的门道,经过这第二次辨认,我已经确定,这只是一对仿的足以以假乱真的绘青花盖面壶。
因为它的底盘太完美了,完美的不像是人捏出来的,而是机器批量制造。
“这一对家伙什,想必二位心里也有个底了吧?敢问在哪里发财?”
我放下这对壶,心想有这东西的人既然能找到聚宝斋来,那定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当下就直截了当的问清他们的来意!
“哟嚯,别过哈港你聚宝斋出拉过看古董的好手,今天郭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
打扮的像007一样的男的开口说了句长沙话,我嘿嘿一笑回他道:“看二位这阵势,只怕是来试我的吧?”
“不错,我们兄弟二人最近想要支口山西那边的锅,但身上空有一门手艺,少了个师爷,听说长沙马王堆陆师傅的儿子一肚子墨水,便想来试上一试,今日一看,果然没让我们失望啊!”穿着牛仔裤的蓬头男一口纯正的京腔,微笑着对我说道。
我细细的打量着两人,精气神无不是分外饱满,和身上的衣着显的格格不入,都是善意的看着我。
我被这两个大男人光天白日的盯的有些发毛,忙掏出自己的手机对他们说道“二位可曾见过我老爹?”
“09年在山东,陆师傅和家师拜了把子,自然有过一面之缘。”那牛仔裤蓬头男微抬着头,仍旧是一口京腔。
“09年……你们是李福祥李伯伯的弟子?”我惊的张大了嘴,这李福祥是北京潘家园数一数二的好手,怀里戴着正宗摸金符的摸金校尉,早年听老爹说他这个无后的拜把子兄弟收了两个天分颇高的徒弟,看来眼前这两人,十有八九就是师承李伯伯的北派摸金校尉了。
我当下理了理衣服,伸出双手和他们两个握了握,看着不比我大多少的年纪,估计倒的斗比我见过的还多。
“二位请稍等,做师爷也不是不行,但我一直窝在家,一次斗也没下过,只怕跟着你们走,会平添几分麻烦。”
我拿起手机,准备打老爹的电话,请示一下他的意见。
“放心,有了你这个师爷相助,我们会好办很多,至于斗里的事情,交给我们两个就好了。”牛仔裤自信的说着,就在这时,我的手机通了,我赶忙走到门外的过道上。
“老爹,你刚走不久,北京李伯伯的两个弟子就来了,说要找我支口山西的锅,你说,这我去么?”
“李福祥?那两个人你确定是李福祥的徒弟么?”
“确定,因为他们知道09年你跟李伯伯拜把子的事,这事可糊弄不了。”
“他奶奶的,李福祥那老小子徒弟都这么能耐了,看来这次他是冲我来的,哼哼,千鸿,你跟他们去!铺子的事我交给李军打理,也是时候让你出去见识一下了,咱陆家的男人,不能天天窝在家里,你放手去吧,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下过几次地就能适应那种环境。”
我听完老爹的话,挂断了手机。心里头的兴奋不言而喻,心想窝家里窝了二十二年,终于有机会可以跑到外面去闯一闯了,那个冲动的啊!当即就跑到那两个人的面前说道:“我的名字想必你们都知道,可你们的名字我却不是很清楚,总不能一口一个007一口一个牛仔裤的叫吧?那样得多掉价儿……”
“哈哈……”那两人看见我这副模样,知道事情没黄,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我叫乔三,这个像007的人是我师弟,叫徐大雷,你叫他大雷就好。”
乔三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徐大雷,徐大雷站直了身子,晃悠悠的对我说道:
“大小的大,打雷的雷,如果不介意,就跟三愣子一样喊我大雷好了。”
我听到大雷说的那句“三愣子”哈哈一笑,忙对他们摆了摆手:
“这辈分不能乱,我看大雷你跟我年纪相仿,互相之间直呼名讳到也没什么,但乔三哥年长于我,我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三愣子这几个字啊,哈哈哈……”
“哈哈哈……”
我们三人相视而笑,大雷说就我喜欢搞些文邹邹的东西,而乔三哥则是无奈的摸了摸额头,好像习惯了大雷这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