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当侯天乐回家放下旅行箱时,一辆宝马正开往市郊,行驶几公里后,来到了市郊的风景区,这里有着依山傍水的园林别墅区,远离了城市的喧嚣,亲近自然。
连串的花槽装点着休憩区的木平台,几个嬉闹欢笑的孩童穿得厚厚暖暖,却仍止不住长辈们的嘘寒问暖。能住在园林别墅区的往往非富即贵,但他们此时也与常人无异,对儿孙辈倾注了爱意的神情,在冬日显得格外温暖。
缓行的黑色宝马车后座,一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她色彩鲜亮的指尖隔着深色的车窗贴膜,缓缓地描摹着几个成年人的侧影,就像勾勒着一个褪色了的梦境。
顾家的司机瞄了一眼中央后视镜,在瞥见那微红的眼眶时,下意识地降低了车速,直到离开了休憩区,方才略微提速,一路开到了一栋复合型豪宅前,打开了车门。率先撞入视线的是一款范思哲太阳镜,凝重冷漠的的色彩覆盖小半张白皙的瓜子脸,衬得气质格外干练,仿佛方才那双因留恋亲情而泛红的双眼,不过是幻觉。察觉到对方精致的唇线不悦地抿起,他不敢再多看,仅是弯腰恭送对方的背影。
一双黑色的马丁靴踏过白色的石子路,面对不远处别致的复合型豪宅,顾云槐的神情淡漠,丝毫也没有归家的期待与放松。她的爷爷是云霄传媒有限公司的创始人顾振邦,她在顾家孙辈中排行第三,大哥顾云阳,二哥顾云河。由于母亲在生她时难产,弥留几日便离开了人世,深爱油画与艺术的父亲也从此如断了线的风筝,久居于佛罗伦萨,再也不提继承家业之事。
所以顾老对孙辈的期望就特别高,顾云阳心思缜密善于谋划,顾云河觥筹交错左右逢源,顾云槐硕士学成归国、办事利落干练。三兄妹各有所长,一直被顾老戏称为顾家的中兴之兆——只是在数月前,平衡被打破了。
顾云槐环顾四周,冬天本该是个草枯树秃的清冷季节,但混播的草皮在冬天也不会成为裸土,别墅区还精心设计建造了充满艺术情趣的空中花园,纵然楼外寒风凛冽,楼内照样是满目新绿,别有一番风情,哪管外头水瘦山寒,风雪撩人。复合型豪宅的左侧还有一处新建成的人造景观池塘,在冬天枯水季也依然生机勃勃,清新动人。
在数月前,她还不懂什么是左边青龙位上有水。正如她站在三楼阳台极目远眺,将风景尽收眼底的同时,不会明白什么叫负阴抱阳、背山向水的格局。这些陌生的词汇,皆源自于一位被她长兄延请的风水先生的口中。她还记得他当时捻着一缕胡须,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东北见SX南有水,利健康和财运……火土格局,助旺之势”,却只是换来顾老的一笑——老人家与自己一般,对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不感兴趣。
但偏偏她大哥将对方尊为高人,并说服了老爷子一改办公室风水,此后竟真顺风顺水地办成了几件大事,居中操办的顾云阳也因此在三兄妹中拔得头筹,大有继承人的风范。这原本没什么,顾云槐也没多少争权的念头,她信奉能者居之。但之后的发展便有些出人意表——随着那位风水先生精准的铁口直断,老爷子对他青睐有加,对其褒扬的长孙也愈发信重。而顾云阳在此时也大展手脚,并开始压缩顾云河与顾云槐的发展空间,顾云河甚至直接被下放到外地历练。
想到半个月前那位风水先生趁着老爷子一场风寒,含沙射影地宣扬着“槐属阴,长子次子不在时屋里的缺少阳气、气场混乱,阴盛则阳衰,体弱者容易得病”,顾云槐便忿忿不平——她的名字是母亲弥留之际取的,每当她翻看槐树长命、希望子女位列三公等美好寓意时,她都能感受到母亲的祝福与爱意。
面对风水先生颠倒黑白的那张嘴,她不是不愤怒,但看着自家老爷子怔忡望向自己的模样,她便心凉了——即使老人家不全信又如何,她还能为了尊严而硬抗老爷子的健康问题?
她以为自己暂时住出去即可,谁知那个神棍还给她圈了一方“福地”,老爷子竟也没有反对,于是她半赌气半散心地去了那个半军事化管理的营地。想到西方留学归来,却要受这些性别歧视、东方风水学说的影响,她觉得不可置信的同时,也涌起了一股淡淡的自嘲——如果自己也是男儿身,恐怕就不会这么被Bian缘化。
“三小姐。”顾氏的老管家在别墅前恭候。
“孟叔。”顾云槐打了个招呼,扫了眼已经开向停车库的宝马。
只有二人在场的情况下,老管家借着替顾云槐拎包的档口,背对别墅门口的监控探头,嗫嚅的动作在胡须下并不分明:“与净业集团的合作达成了,云霄传媒将独家承办第一届‘青丝百灵鸟全国电视总决赛’及颁奖晚会……以及老太爷昨儿刚去邻市。”
顾云槐抿起唇线,将提包交给老管家后,自然地道:“谢谢孟叔。”
云霄传媒与净业集团合作的消息,在封闭的冬令营中得不到,不过她也猜到了。被那个神棍气走后,她平心静气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这无非是出自于长兄的授意罢了——半个月前自己牵头展开这个项目,进展顺利的话云霄传媒就能与净业集团达成合作。后者在上个世纪进入中国大陆发展实业,现已进入洗涤用品、卫生用品、药业、酒店、美容服务业等多个经营领域,是老爷子理想中的合作对象。
在一切有眉目时,长兄横插一杠驱逐自己,夺取胜利果实,实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失去了父母对家庭的影响与约束力,他们兄妹三人本就感情不深,经过老爷子明里暗里的继承人考验后,更是分崩离析,全凭手腕说话。一着不慎,她不至于恨对方,但失望与凉薄是难免的。所以无所谓老爷子在不在家,她又不会向他诉苦卖乖,一个人乐得清静。
回到这栋象征着云霄传媒根据地的别墅,她率先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将疲乏与不快甩在脑后。随后吹干长发,换上纯白的TheRow3件睡衣套装,准备在卧室小憩——冬令营的食宿标准可无法满足她,将就了两周,也该补回来了——出于某种原因,她并未急着联系公司里自己的班底。
老管家早已将她的提包与一份精美的下午茶放在了茶几上,只是不等她享用,便有礼貌的敲门声传来。顾云槐侧耳倾听叩响的规律,随后牵起了戏谑的笑容。打开门,见到的就是一个半倚在门框边的贵公子,单手负于身后的姿势十分绅士,浅色的衬衫西装则衬得他很风流——正是顾氏二少顾云河。
对于他的风格,顾云槐再熟悉不过——纨绔公子花花二少,嘴甜如蜜左右逢源,却擅长使用盘外招,往往令人左支右绌顾此失彼。
“二哥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还在C市。”
“这不是看你回来,赶着来接风洗尘么。”
二人两句话便过了一招,直指对方的败绩,同时又统一了被长兄排挤的立场。顾云河笑着递上了Godiva的手工夹心松露巧克力礼盒,态度无可指摘。顾云槐接过沉沉的礼盒,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金色的丝带,等待对方挑明来意。
对方果然并未冷场,一直负于身后的手腕一转,便魔术般变出一枚金苹果,辉煌的光彩映亮了他的手掌,更衬得这位顾氏二少贵气凌人。纯金的果实上,刻着一行漂亮字体的那一面被展现在顾云槐的眼前——HκαλnλαBeτω——希腊语,意为“献给最美的”。
“纷争之神因为没有入场的邀请而怀恨在心,留下了一枚金苹果引得三位女神出手相争……”
顾云槐以希腊神话的典故类比顾云河的行径,而对方则摩挲着托在掌心中的金苹果,笑道:“我怎么能与纷争女神这样美丽的神祗相提并论呢,顶多就是个牧羊的小伙子罢了。”
“可是天神宙斯偏偏让山上牧羊的漂亮小伙子做了评判。”
“是啊,三位女神为了获得金苹果,分别开出诱人的条件,妹妹你说哪一位会赢?”
打机锋至此,顾云槐也听懂了他二哥的画外音——他将自己比喻成一名老爷子认可的裁判,站在谁那边,谁便会摘得最终的胜利果实。
虽然此话的含金量有待考证,但顾云槐确定,若是他支持长兄,那么自己难有翻盘的余地。在数月之前,她还无所谓由谁掌权,但被长兄利用那位风水先生排挤过后,她便意识到了成王败寇的真理——败者将失去话语权。所以她毫不犹豫地与神话背道而驰,摒弃了雅典娜与阿芙罗狄忒的路线,高傲地仰首道:“当然是赫拉会赢,她的条件十分诱人,不是么?”
闻言,顾云河笑得眉眼弯弯,他牵起妹妹的手,绅士地吻了一下手背,随后将金苹果放入其洁白的掌心,念道:“献给最美的。”
超过两千克的分量入手,顾云槐便读懂她二哥这次是玩真的,并且满意于她给出的回答——赫拉开给帕里斯的条件是赋予他无上的权力,并保佑他做一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献给最美的女神?不,献给最美的权力。
她不信眼前之人会接受她给予的好处,随后拱手将她捧上顾氏当家人的位置。更合理的推测则是结盟,自己接受他给予的财富与权力,与他一同对抗咄咄逼人的长兄,最后将这位帕里斯推上王座。但她还是小看了对方的行动与谋划力,因为在她意料之中地表态过后,对方便有备而来地拿出了行动计划——
“冬令营很闷吧?下午休息会儿,晚上带你出去玩玩?”
“哟,顾二少选的地方,那一定是很有趣了。”顾云槐从始至终都没邀请自己二哥进去坐坐,她知道对方也一定不会在乎——里子都看得透了,谁还在乎面子情。
“那是~包你满意。”顾云河风流地挑眉,目光逡巡过后,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妹妹除了冷傲与盛气凌人不招人喜欢外,还真是有一副好皮相——脸和身段都没得挑,虽然克母但出身好,伏虎应该好这一口。
暧昧的意味令顾云槐心头一跳,她若无其事地问道:“哥你有朋友要介绍给我认识?”
女性的敏锐出乎意料,顾云河也不否认,干脆笑着推荐道:“奇珍饮业的冯伏虎,身为独子要什么有什么,可比你哥我强多了。”
冯伏虎,顾云槐当然知道,圈子里出了名的爆脾气,一言不合就闹事,醉驾伤人当笑话讲……
顾云河适时地补充道:“听说大哥昨天陪蒋雨柔去看话剧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是我们之中,最快成好事的那个呢?”——这是在加码施压,顾云槐深知如果大哥能与树大根深的蒋家合两姓之好,老爷子一定会全力支持,将云霄传媒绑上蒋家这条大船的。
“虽然伏虎愣头青了点,但你智慧又貌美,拿下他还不是稳稳的?他这个独子可是被疼到骨子里去了,到时候奇珍饮业偌大的资产,是他的也是你的。退一步来讲,就算他犯浑了,我还能不帮着你敲打他?我们同心,其利断金。”
顾云河的嗓音低柔而富有蛊惑力,顾云槐则飞快地分析出了对方的欲求——大哥促成了云霄与净业集团的合作,二哥则想与奇珍饮业结成战略合作伙伴。若是自己踏上了这条路,便是全面退出云霄传媒的内部争夺战,孤注一掷地支持二哥上位,再从他手中获得支持与权柄,从此互利互惠。
只有一个问题——自己为什么要成为兄弟相争的筹码?她顾三不是一个可以摆布的人偶,而是一个合格的对手。
与二哥虚与委蛇过后,顾云槐关上了门,目光沉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