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启在Taxi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机,也不摁亮屏幕,仅是怔怔出神。
猴子遇袭断腕、自己追踪嫌犯失败,这一系列的意外令生活变得像一场噩梦,难以面对,不堪回首。更可怕的是他破釜沉舟地醒来,却发现噩梦还在继续——靡菲斯特跟上了自己,在耳边窃窃私语。
自从冬令营遇上“许愿池”,或者说被它选中起,自己便要撒谎掩盖它的存在,过着游离于正常生活之外的日子,仿若投身于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难道没法回到平凡的生活了吗?他突然觉得比起利用“许愿池”赚快钱的日子,他更怀念两千元一个月的实习期,朴素却踏实。
果然失去的才是最好的,错过了,才知道珍惜。
明天可能也没法上班了,他得去医院看猴子,不知道小猴儿醒了没……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打电话请假吧。
下了决定后,他靠上后排椅背,瞥了眼看着手机的清秀青年,突然想起来道:“对了,你的手机里我下了Tasker,设置了自动回复短信,给我一下,我来取消。”
樊程应了一声,将手机丢给了他。卫明启忽然忆起,对方在巷道口播着警笛声的,是另一部手机,不过携带两部手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片刻之后,他取消了自动回复短信和【通话设置】里的短信拒接功能,还给对方,这才算收拾好了烂摊子。
想到今天下午将对方约出来,随后便莫名其妙地卷入纷争,他便歉意极了。而对方始终一脸淡漠的模样,毫无施恩后的姿态,或者替樊父做说客的打算,卫明启舒了口气,只能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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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xi直接将他们送到了小区楼下,樊程结账后引路、上楼、开门,装修现代简约的复式住宅映入眼帘——自己走时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父亲有九成可能性还在二楼的实验室里废寝忘食。
樊程叹了口气,一边招呼卫明启洗个热水澡,一边翻出一套新的衣物,送去浴室给对方换洗。随后他收起了打包来的餐具,来不及提取指纹,便先敲响了实验室的门——好在贴在门上的便条消失了,可见父亲至少还出来过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去向。
门很快便打开了,依然身穿白大褂的男人疲倦地眨着眼,招呼着自己的儿子。
“阿程,回来啦,晚饭吃过了吗?”
“吃了,和小卫一起吃的。爸你吃过了吗?”
“嘶……好像还没?”
樊程无奈地塌下眉,揉了揉眉心,道:“饺子、汤团、包子,选一个。”
“饺子就行。”
“好,我去煮。还有,小卫今天来我们家过个夜。”
“咦,人呢?”
“在洗澡。”
“哦、哦,好,阿程你照顾好人家,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
“我只需要你吃个饭、去洗澡,然后早点睡。”
樊程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转向父亲,让他确认那对明显的黑眼圈。
樊莫见到镜头中不修边幅、顶着黑眼圈的自己时,“嘶”地吸气,挠着脑袋,歉意地保证:“睡、一定睡,今晚不熬夜了。”
樊程点了点头,迈步下楼,对于身后的“阿程,辛苦你了”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需介怀——他习惯了父亲这种专注于科研的“宅”,除了工作、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几乎全部投入于实验室中,遇到需要攻克的难关时,往往会日夜不分地连轴转,并且乐在其中。
他记得父亲向他感慨的——
“搞科研最重要的还是专注。”
“做科研跟艺术创作一样,是很美妙、很激动人心的事。”
“大自然的精妙设计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做科研时思维有多广阔,世界就有多大。”
“普林斯顿真是太美了!那里保留了大片的森林,还有一条运河,秋季斑斓的森林、湖面、野鸭……有机会一定带你去看看!”
樊程有时在想,如果父亲从小便向他灌输这些,津津乐道地说着普林斯顿逸闻,或许他也会无限神往,最后踏上与父亲一样的道路,指不定现在二人都在实验室中废寝忘食。
可惜自己在成年前都没有与他深谈过,照顾自己的始终是走马灯般轮换的家政服务人员,也就没能与父亲产生爱好上的共鸣。不过也无所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人生中能有家庭成员相伴,本就是一件幸事。
卫明启洗去在巷道中摸打滚爬留下的痕迹,消除疲惫,浑身暖洋洋的,轻松了不少。擦干短发,抹了抹水汽弥漫的镜面,他撑于洗漱台上,看着淤痕残留的面庞,告诉自己:“担起责任,走下去。”
他用力握了一下拳,给自己鼓劲,然而坚毅的神情很快便被白雾重新覆上,一切变得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挺直腰背,穿上了樊程提供的长裤和衬衫,勉强合身。他打扫完浴室后,走回一楼客厅,见到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醋、筷子与纸巾搁在一旁。
樊程刚送了一大盘到实验室,下楼见到卫明启,便招呼着道:“给我爸煮得有点多了,吃两个?”
卫明启晚上设伏,全心全意地分辨着可疑的客人,点了不少菜却没吃几口,此刻闻着食物的香味,便有了些饥肠辘辘的感觉。
樊程:“我饱了,去洗个澡,你随意。”
卫明启这才确认,对方特地为自己多煮了一份,道谢过后,他开动了。七八分钟后,他心满意足地起身,擦擦嘴,随后将碗筷收拾着,去厨房洗了个干净。坐在客厅沙发上,他拿起手机,屏息静默了半分钟,方才深呼吸着下了决定,准备直面新移植上去的“许愿池”。
点开程序,指纹认证过后,熟悉的界面出现在眼前——漂亮的喷泉背景犹如风景台历,小楷的“许愿池”三个字平和简静。
硬币落水的声响清澈空灵,知道其含义的卫明启则兀地坐直了身体——系统信息不期而至——【14号设备损毁,移植完毕。作为惩罚,扣除新手教程后所获积分的一半。如若再犯,惩罚升级】
卫明启一怔,旋即冷笑着摇了摇头,自语道:“惩罚升级?有本事就将我排除出去啊。”——为自己移植了“许愿池”,就是需要他继续使用的意思,明明是将意志强加于他,却还摆出铸造秩序的姿态,简直虚伪。
浴室开门声响起,卫明启立刻关了手机,以免被樊程见到“许愿池”,反而害了他——在猴子血的教训中,他已近似惊弓之鸟。
樊程见桌上被收拾了个干净,微提唇角,随后介绍道:“这套复式房本来二楼有四间的,其中三间被我爸打造成实验室了,因此只剩下他楼上的卧室,和我楼下的卧室,还有一间书房,所以今晚和我挤一下吧。”
卫明启立刻拒绝道:“不用不用,我在客厅沙发上对付一晚就成,它挺大的。”
“不行,被我爸见到了,还以为我排斥你呢。”樊程玩笑着说道,随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卫明启带入了自己的卧室。
卫明启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他只是想独处一会儿,看一下“许愿池”的变化再做决定,所以在沙发上对付一晚是个好选择,绝非客套。
他不想生硬地拒绝青年的好意,于是问道:“有酒吗?”
见对方挑起眉梢,他歉意一笑,抬手比了个脑袋混乱的动作,解释道:“想静一会儿。”
联想到卫明启的突发事件,樊程明了地颔首,去冰箱中取了一瓶白鹿清酒,配上一个小陶瓷杯,递给对方。只是卫明启依旧没能得偿所愿地留在客厅,而是被樊程带到了他卧室外的全封闭阳台上——既不吹风又能赏夜景,最重要的恐怕是不会一转眼就睡沙发上了。
看着身后关上的移门和头顶留着的灯,卫明启在独立的空间中耸了耸肩,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坐在搬来的椅子上,闻赏着白鹿清酒那特有的清新高雅的香气,浅酌了一口,口感柔顺细致,冰凉饮用很是舒适。清酒不像啤酒那样喝了会觉得涨,也不像白酒那般凛冽醉人,而是酒度温和、微醺不醉,很适合自己这种需要“静一静”的人。
感慨过樊程的细致入微后,他回首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床上、看着手机的青年,自己也打开了手机,看着他的靡菲斯特,怔怔出神。
所谓“扣除新手教程后所获积分的一半”,导致他现在处于负20分的境地。这不是大事,他还有四个基本完成的任务没交,一旦交了这些任务,便能回到三十多点积分的水平。
对于他而言,如何选择今后的人生才是关键。
看着窗外残缺的月,他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思考……
身后卧室的灯已熄灭,一杯杯清冽甘美的酒液滑过喉头,直到半瓶清酒下肚,星空中的微光与黑夜中的灯火皆变得迷离,他的思绪方才清晰了起来——如果不能彻底摆脱“许愿池”,那就消极怠工吧,牛不喝水还能强按头吗?
有了血的教训,他不会再被一点外快冲昏头脑,顺着“许愿池”铺的路走下去了。经过这次当头棒喝,他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自己踏踏实实地生活,总有一天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至于小猴儿,他会尽一切力量去弥补,他们因年轻而犯下了错、遭遇了祸,便应当一同面对与承受。他不会以任何事为借口,逃避属于他的那份责任的。
他们是好兄弟!
想到这儿,卫明启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倦极累极,心却前所未有地清明,仿佛拨开迷雾柳暗花明,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他就像是一堆灰烬,被微风拨亮了火星,又徐徐燃烧了起来——下了决定,心中便充实与安宁了不少。
他阖眼靠上了身后的移门玻璃,好似下一秒就能沉沉睡去……
忽然响起的摁开关声惊起了他沉重的眼皮,身后一片敞亮,可见室内重新开了灯。不等他回身,阳台的移门被打开了,穿着睡衣的青年没戴眼镜,目光便没有平日的清冷,而是泛着些许睡意。
看着对方穿着拖鞋走上阳台,手中还端着一个抽屉,卫明启不由得诧异:“樊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