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城东内,暑茂绿叶千林肥,路前几株翠竹挺。浅开粉莲蕊心黄,长日慢,只听畔处白鹭飞。黛油幄布马车还在缓缓行驶,车中伊人懒懒,阳颜手执绢扇,伴卧在车,皓腕支首,掀起了竹帘,阖目浅眠。
却不见车后白灵忽闪,仙霭凌半空作小小一团。
“真傻!真傻!”
“快醒醒!”
阳颜听到耳畔传来好似稚童的幼嫩话音,不过她并未听清,仍是安稳休憩着。却又感觉鼻尖酥|痒,嗡嗡声不断,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念凌之是大笨蛋!——”
只听那“蛋”字只发出半个音节,阳颜伸手往前合掌猛然一拍,那说话的小团白灵立刻被其拍扁了身体,骤然折了翅膀吐了舌头摇晃着昏厥在地。
阳颜又仍是半眯着眼,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一手拉下了马车的竹帘,蹙眉喃喃道:“妈的蚊子真多。”
她晕厥了半晌后,才懵然恍惚地睁开了眼睛,刚才这一巴掌将她拍得七荤八素得,浑身疼,她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声音并不大,落在人类的耳朵里不过是媲美蚊子的叫声罢了。看见眼前嗜睡的阳颜,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又扭了扭屁股,抖擞了她蔫折的翅膀,便扑了上去。
这只灵蝶伸出她纤弱的手臂来,恨恨地捏着阳颜的脸,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道:“竟然打我!竟然打我!”
见阳颜仍是没有反应,她干脆飞去揪起了阳颜的耳尖,怒吼道:“快醒醒!”
阳颜又被这突如其来,如雷贯耳的声音吓了一跳,浑身一颤,便清醒过来。
只见面前有一只扑闪着透明莹彩,娇态灿绣的翅膀,周身裹着折彩白光的蝴蝶,气呼呼地晃动着头上的触角,上下翻飞着。与其他蝴蝶不同的是,这只蝴蝶竟如人类一样,有头有身,四肢俱全,不过桃花般大小,像只精灵!
“Holy.sh/it!”阳颜被这只小东西吓得往后一挪,一下就磕撞到了车厢的木板上,她吃痛揉着后脑勺,蹙着娥眉,警戒畏惧地看着那灵蝶。
前头驾车的马夫听到车厢内的异动,便扭头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阳颜见那只灵蝶连连摆手,做出噤声的样子,手忙脚乱的模样十分滑稽可爱,但是这怎么看都感觉是只妖精!
阳颜当即就要叫车夫,却感觉坐下一震,车身忽然向右倾斜,她一下未保持住平衡,直直往右侧滑去,两手攀附在窗沿上,吓得花容失色。
原是马车磕碰了小道上长满青苔的顽石,轱辘突然一松,竟生生散了去。
连马夫都未料到此种情况,立刻牵住了缰绳,叫马驻足,眼瞧着这两人一马连带了车厢就要翻滚下斜坡,亏得那灵蝶机灵,她晃身飞出,双掌直托,跃前轻挥,使其摄法,轱辘竟又复回了原位!整个车身骤然踉跄晃动了几下,才正了车厢,因惯性,阳颜又一下子往左侧飞倒而去,摔得背疼。
那车夫连忙拉住马,挑起帘子查看阳颜的情况,问道:“姑娘可还好?”
阳颜揉着腰,又整理着发型,摆了摆手。
随后却见那灵蝶又飞了进来,竟冲自己“嘿嘿”一笑,两手插着腰,得意左右飞了几圈,说道:“这还算是小意思!我已经帮你把车轱辘修好啦!”
阳颜刚刚稍定下的心神,又差点儿被她吓得魂飞魄散。
不过听她说车轱辘修好了……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刚才是她阻止了这场车祸?
车夫跳下车去,查看了车底的情况,说道:“这螺扣怎的好端端裂了!像是让人生生凿坏的!”
阳颜一听,心头突得一跳,忽然想起之前黄升在马车处徘徊了半天,不肯让自己上车,借口诸多,就猜想道定是他想报复自己才动了手脚。
真是应该把他送去官府!
车夫用手拧捏了两下,又疑道:“哎?这虽说是裂了,倒是紧实的很。”他抬头冲着阳颜一笑,说道:“姑娘放心!也不知我们哪来的福气,菩萨保佑,才没翻车呢!”
阳颜眉心一动,看向那只灵蝶。
想来若不是这只非人非蝶的小东西,自己恐怕已经生死难卜也不一定了……
她倒是渐渐放下了戒备,可仍旧不敢过多靠近她。这样定神看来,这只灵蝶竟让自己有几分初见玉尺簪的熟悉感,而且她的面庞十分清秀,杏仁般的大眼睛,毫无恶意地看着自己。圆嘟嘟的小脸上晕着两团小粉霞,笑起来嘴边还挂着一只小酒窝,两颗虎牙更是显得她古灵精怪得,让人有种想亲近她的感觉。见那她得意地笑道:“嘿嘿,不是菩萨是璟苜!”
“璟苜?”阳颜心想,如今她帮了自己一把,也算是个救命恩人,想来不会伤害自己。
“对呀!”璟苜恬恬一笑,忽然却又变了脸色,只见她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叫道:“哎呀!差点忘了,你赶紧叫车夫调转车头,你这方向可是大错特错了!”
“什么?”
“你被骗啦!你要找的人根本不是往前面去的!”
阳颜半信半疑地看着她,问道:“那我怎么能却确定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璟苜见她竟然不信自己,张牙舞爪得挥动着手:“念凌之!你竟然连我都不信了,刚才我就不该救你!你看你住的客栈临近城东,那送你之人怎会又反行了这么多里路往西呢!真笨!再这样下去,我可就感应不到玉尺簪了!”
“玉尺簪?”阳颜一对水灵灵的美眸瞬时就瞪直了。
“对啊!”璟苜攥着她小小的粉拳皱着鼻子大叫。
车夫刚检查了整辆马车,才坐上驾座板上,就听见身后传来优雅沉稳的声音:“师傅,掉头。”
“姑娘这是要去哪?可不是往汝兴去吗?”
阳颜瞥了一眼那只灵蝶,那灵蝶立刻扒在她耳朵上,说道:“雍州!”
“不去了,去……雍州!”
青云翳翳,白石乏乏,夜霄绸月,星影筹雨。
墨空压来,马车才刚入雍州城内。
一路上,车夫听着车厢内的阳颜自言自语,问她两句是否在与自己说话,却被她讽了句自作多情,吃瘪的车夫只能专心驾车,讪讪自闷。
阳颜提着裙裾,优雅地从马车上下来,从钱袋里掏出一粒碎银,递给了马夫,说道:“喏,不用找了,这些钱也够你过上几周好日子了。”
马夫两手捧过银子,笑出一脸褶,道:“谢谢姑娘谢谢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