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乾殿。
紫檀四足嵌玉雕龙圆桌上,放着一碟金丝酥雀,豆面饽饽与奶汁角,还有一碗黄龙纹白瓷底儿的龙井竹荪未曾动过。
刘沪无心用这早膳,昨夜他彻夜未眠,觉得殷美人的事并非宫内走失这么简单,究竟是何原因,他也摸不出半点儿思绪来。
“皇上,云烟姑娘来了。”李荣庆说道。
云烟昨夜里与玉蝶宫里的一干宫人们寻了一夜,眼底发青,神色憔悴,见到刘沪更是惶恐失色。
刘沪见她跪伏在地,抬了抬眼皮,问道:“殷美人至今不知何踪,你该当何罪?”
云烟如惊弓之鸟般,赶忙磕头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刘沪双臂横撑在圆桌上,淡漠地看着云烟,道:“近日来殷美人可曾做过什么令你所捉摸不透的事,若有,便速速告诉朕,朕尚可饶你一命,否则……”
云烟面色难堪,心里犹豫不决,不知到底要不要把主子借了东炎国宫女宫服一事说出来,即便她如何愚钝,她心里也是明白,这事儿必定与主子失踪脱不了干系。
可先前主子又交代过自己,若自己敢透露半分,便会伤害她的家人,这可是她万万不想看见的。宁愿她自己死,也不能让养育了自己十余年的祖母受苦!
云烟双眸含泪,银牙暗咬,摇了摇头,只道奴婢不知。
刘沪见她面露难色,踌躇不已的模样,便知她必定帮殷美人掩饰着何事,见她执意不肯松口,刘沪便欲下令让人将她拖去司刑房,严刑逼供点东西出来。
却听有人进来通传,说道:“皇上,在流繁园里有个东炎国的宫女……”
“怎么回事。”刘沪举眸,问道。
那宫人躬着身子,往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后头将人带进来。
半晌,竹雨便垂首瑟瑟走了进来,她有些畏畏缩缩的,脚步亦是一顿一顿的,挪两步子便瞪着她那对水灵儿的眼珠子不安地四处偷看。她见身旁跪着一个宫女,便偷偷瞥了一眼,心下觉得怎的瞧着眼熟,便多加留意了一眼。
诶?竟然是那日与自己交好的姐姐!竹雨不仅脱口而出轻声唤道:“云烟姐姐?”
云烟刚才听那宫人说有个东炎国宫女她就觉得不妙,现下蹙眉抬首,抬眸而望,果真是她!
“你,叫什么名字。”他见二人神色有异,疑云顿生,暂且决意把云烟留下再说。
竹雨赶忙回过神来,乖乖伏在地上,说道:“奴婢叫竹雨。”
“你既是东炎国宫女,怎会滞留我西楚宫中,莫不知你此举可是犯了擅闯宫闱之罪?”刘沪悠然厉声道。
竹雨只觉上头传来阵阵压迫之威,忙道:“奴婢只因办事不利,摔坏了茶杯,撞倒了殷美人,才被徾夫人叫去教训指导……未曾想,奴婢因此而被关在柴房受罚,误了长公主送亲的时辰!”
刘沪眉心一动,觉得此事不对,立刻看向李荣庆,李荣庆立刻会意过来,便出去让人把当时在淮紫殿内点名的侍卫和管练东炎国宫女的嬷嬷叫来。
刘沪又暗暗观测云烟面上惊慌无措之色,又继续问道:“朕瞧着,你倒与云烟认识?”
竹雨看了看云烟,便呆呆地点了点头应承了一声。
“与朕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刘沪用金线雕福字样玉箸夹起一块酥糕来,像是毫不在意地说道。
云烟咬了咬唇瓣,抢在竹雨前头说道:“皇上忘了,上次奴婢曾说过的,殷美人掉了个手钏,让奴婢去寻,后来还是竹雨姑娘告诉奴婢的,否则那簪子可就找不着了……”
“咦?”竹雨歪着脑袋有些不解,说道:“我何曾告诉过姐姐……”竹雨话犹未尽,云烟立刻说道:“许是竹雨姑娘忘了,不过是一个手钏的小事儿。”说罢,她便尴尬笑了笑。
而竹雨却是满头雾水,哪里清楚云烟在说什么,她这就说道:“云烟姐姐给我的是个簪子,可不是手钏呀!姐姐不是说要借了我的衣服看看,这才曾与我一个簪子吗?可不是姐姐你记错了才是!”
“你的衣服?”刘沪登时感觉眼前有一截短短线索,只要抓住就能牵扯出所有真像来。
云烟见她竟然一股脑儿地把事情都说了,只觉两眼发黑,不知如何应对。只听刘沪威严有力的声音在头顶盘旋:“云烟,朕知道你衷心与殷美人,不过你可要知道。这后宫,便是这天下,都归朕所有……别忘了,谁在是你的正经主子。”
云烟浑身早已渗出一阵阵虚汗,苍白的唇瓣哆嗦不已,脑袋嗡嗡作响,连话都说不住来。
“若你不说,便脱出去乱棍打死。”刘沪搁下手中的玉箸,凛声道。
此言一出,云烟吓得登时眼眶氤氲,忙哭诉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奴婢是不敢说!若是奴婢说了!主子会……会杀了我家人的!皇上!……”
刘沪道:“她能动你家人,怎么觉着朕便不会了?”
云烟只是絮絮啼哭着,并不说半句。刘沪恼怒不已,伸手就将桌上的膳食一应拂翻在地,玉瓷金碗砸落在地,殿内一众宫人们都垂首跪倒在地,吓得竹雨也害怕得瑟瑟发抖起来。
“说!”
云烟更是惊惧得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才道:“殷美人的确是让奴婢去要了东炎国宫女的宫服,也告诫奴婢不许出言相告……但是奴婢真的不知道殷美人此举为何!”
刘沪想起前日夜里阳颜携着夜宵夜访奉乾殿,不禁冷笑,说道:“那么那日/夜里便是帮着她在欺瞒朕了?”
李荣庆刚带着人进了殿内,见到此状,他立刻挥手示意了他徒弟小延子上去收拾残羹破碗,又悄声走至刘沪身边缓声道:“皇上,人来了。”
那侍卫和苏嬷嬷刚才听了李荣庆的交代,辨认了身旁的竹雨,当即就跪下身来将那日之事娓娓说来,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刘沪听完,更是眉峰紧缩,额蹙数痕。
那么加之云烟刚才所说,刘沪心中已经彻底了然了。殷美人这是浑水摸鱼,借了衣服扮成东炎国的宫女,满骗了苏嬷嬷,混入送亲队伍中逃出宫去了!
这样一来,一切都变得复杂万千。若殷菱是细作,哪有想尽办法逃出宫去的,必定是要留在宫内才便利探听朝廷内部消息才是!倘若她不是细作,那么又是何种原因,她要逃宫呢?自从她堕马之后,言行怪异,并未过多留心,没想到酿成今日如此大事……
“李荣庆,把孙迆叫来。”刘沪拿起汗巾擦了擦嘴,便甩手扔下,看着几近哭晕的云烟,便转身走向书房去,冷声道:“云烟,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