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如墨黑夜,依然商歌皇城下,同一时辰同一地点,可今夜的皇城宫门前站满了人,完全不同于那夜苏己入皇城时的冷清。
右丞相独自一人站于宫门左手边,御史大夫带着文武百官立于右手边,两方在宫门门口分立两侧,尽管右丞相只是一人而立且面无表情,但他身姿挺拔,傲然直视漆黑夜空,不露半点心怯。反而御史大夫这边文武百官神色晃晃,多数人交头接耳、互投眼神,私底下商量着什么。
御史大人同样的面无表情,只是他偶尔将眼角余光撇向独自一人的右丞相,不知道心里再想什么。
众官员默默等着,夜渐渐更深了,突然商歌城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而后有火光从远处亮起,并以极快的速度往商歌城门处赶来。
城墙上今夜值守的将军看到远处亮起的火光,心里紧张之极,果不然片刻后,有一骑绝尘而来。
那骑马之卒在黑夜中疾驰,并无火光照路,可见其骑御之术的高超。独人快马直奔城门下,那兵卒在城门外一拉马缰,胯下烈马吃痛之下急急停住,马前蹄高高抬起,而马上兵卒紧紧拽住缰绳,稳稳坐在马背上。
骑马的兵卒在马蹄还未落地之前,就从怀中拉出一物,将其高举于身前。“丞相回城,尔等速开城门。”
城楼上值守将军心里一颤,但因值守,便硬着头皮走到城墙边沿。“可有丞相令牌?”
“丞相令在此,快开城门。”
值守将军赶忙派城门下的兵卒从侧门出城去验证令牌真假,等确认真是丞相律令后,便让手下兵卒立即打开商歌中间大门,就连两侧旁道都打开了。
值守将军带着一众兵卒随后到城门外站岗,紧张且焦急的等待着丞相回城。
先行的传令兵卒见城门已开,调转马头回去向上头汇报。
不一会,远处的火光近了,丞相归来的护卫队伍如同一条长长的火龙般,从远处蔓延而来,原本细微的马蹄声此刻也是震耳欲聋,值守的将军甚至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
等丞相的护送队伍近了,将军才看清,护送的前军竟是由百余骑兵开道,七骑开路,气势如龙。
最前方的骑军显出身形之时,将军赶紧带着兵卒再往两旁让开,一直退到旁门两边才重新立定,且将军以抱拳军礼之姿立于众兵卒最前方,静静等候。
按照商歌规定,行军不得擅自入城,违令者以谋反罪斩首,可今日丞相回商歌,开路前军奔袭至城门下并未减速,而是策马扬鞭加速入城。
值守将军见此,心里猛然一跳,但对于此刻丞相前军入城之事,他半点不敢阻拦。
待百余骑军奔入商歌,丞相座驾的马车快速驶来,车前五马拉架,车轮滚滚不止,丞相此时亦是没有下车唠叨,也没有减速慢行之意,竟也以急速驶入商歌。
后军紧紧跟随丞相座驾,人数多达千人,且各个携刀带弩,一同闯进城门。
千军奔驰,在商歌城外扬起无数灰尘,值守的将军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再千军而过后,脸上铺满厚厚一层灰尘,将军心里胆怯,对此不甚在意,他转过身望着驰入商歌的众起兵,只想着城内今夜将有大事发生。
皇城下众官员再听到城内传来的马蹄声时,顿时惊若寒蝉,再无交头接耳的细小举动。一群人都以泰山不动之姿,正襟而立。御史大夫侧过头看了一眼独自而立的右丞相,见其依旧还是原本模样,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不再多想。
传令骑兵奔至皇城下,高喝道:“丞相到。”
声音刚落,前军百余骑跟随而来,纷纷拉缰勒马停在皇城前两侧。
空开的坦途大道上,丞相的马车行来,皇城已在眼前,马车的速度早已减缓。
右丞相如同神游天外才回过神来似得,他在看到丞相的马车时微微眯起眼望了过去,看着五马拉车而行,嘴角似嘲弄般扯了扯,而后便面无表情的静等着。
马车行至皇城下,众百官看着左丞相远超规格的座驾一脸震惊,只是今夜此时绝不是非议左丞相越轨行为的时候,反而因为丞相此举震慑了百官中某些心有它想之人。
车停下了,左丞相却没有立即下来,众百官本来酝酿的接驾话语此时统统咽回腹中,各个心里忐忑。
御史大人见此,心里冷笑一声。“装神弄鬼。”
右丞相静静而立,什么都没想。
半响后,马车的珠帘终于揭开,一位头发花白但面容光洁的老者从马车上下来,相比右丞相不怒自威的容貌,左丞相只看面相反倒像是一位稀松平常的老人,但位极帝国一人之下,立于万人之上,在怎么平常的老人也绝对不平凡。
左丞相没有穿那件帝国百官梦寐以求的锦绣华服,身上仅仅一件长衫,那长衫灰尘扑扑且皱褶不堪,似乎有些日子没有洗了。
正主显身,立于右侧的众百官急忙行礼,唯独右丞相似乎视而不见,不见半点动静。
左丞相完全无视御史大夫以及他身后的百官,大步走到右丞相身前,看着他,怒问道:“为何不发兵?”
右丞相平淡对视,反问道:“帝国天·朝·之府,为何会有百姓造反?”
左丞相藏于长袖中的右手紧紧握住,再问道:“为何不上奏?”
右丞相表情如故。“奏何事?奏帝国有百姓造反,还是奏帝国为何会有百姓造反?”
“你可知你如此行事,会使多少帝国兵卒无辜死亡,又会给帝国带来大多灾难,会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右丞相面露讥笑之色,他转头看向商歌的夜空,淡然道:“死百万之兵,破千家万户,不过如此。比其你与陛下近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我给帝国添一把大火,让所有人烧烧,岂不是更好。”
左丞相冷哼一声,他最近几年已经意识到大商国内的问题,也已经着手布置,可没想到帝国的问题暴露的太快,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右丞相如此表态,未尝不是想要逼迫他与陛下一同改变过去的想法,好好考虑帝国之内到底该如何治理。
不过左丞相虽然心里明白右丞相的想法,但是他愤怒其对于帝国之事不上奏,对于造反之军不发兵镇压。自古以来,造反战事都是对一个帝国统治的最大威胁,任何王朝的政权地位都是建立在军事暴力的基础上,若是军事不利,兵败如山倒,到那个时候想要谈政治,谈如何治理国家,完全就是空谈。而如今右丞相放任百姓造反的军队壮大起来,其情形同等于支持造反,想要推翻大商正统,以此之罪,完全可以灭右丞相九族。
左丞相叹道:“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考虑,政见不同,我们可以于朝堂之上商议,甚至可以争议。可你现在的做法完全是违背了大商律法,是至陛下天威而不顾,至大商正统而不理,至百姓于水火而不问,如此我只能按律作为了。”
右丞相风轻云淡道:“好一个三至而不行,既然大商有律法,那我就尊听左丞相发落。”
左丞相深吸口气,命道:“来人,将右丞相关入天牢,好生照顾。”
接令的乃是皇城宫门镇守,他们面无表情的走到右丞相身后,却无人敢上前押解右丞相。
右丞相居于商歌多年,自然知晓大商天牢所在,他转身自己往天牢走去,身后宫门镇守跟在其后三步之距,反而如同护送一般。
在右丞相移步之时,左丞相突然道:“你的事与你的想法,我都会奏明陛下,至于结果如何,就让陛下决断吧。”
右丞相停了一下脚步,而后大步离去。
左丞相看着右丞相的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久久没有再说话,等直到看不清右丞相的身影后,他才回神,一脸愤怒的对着宫门前众百官骂道:“大半夜的都守在这里做什么,回去。”
一言毕,左丞相急步走进皇城,众百官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最后都看向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从头到尾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等左丞相入了宫门,他才回过头。
御史大夫看了一眼望着他的众百官,耻笑一声,迈步也走进了皇城。
众百官见此,慌了神。
左丞相与御史大夫可以夜入皇城,他们这些文武百官可没有那个权力,要是此时敢去跟随两位大人一同入城,绝对会被宫门镇守拿下,以谋逆之罪处斩。
众百官纷纷叹气,随后便散了,平日里关系要好的一些官员偷偷传递给自己好友一个隐晦的眼神,再收到同样隐晦的回复后,只得调心吊胆的往自己的府衙回去。
皇城里,左丞相与御史大夫同行,虽是入夜,但皇城中巡守兵将依旧警惕,只是此时看到左丞相与御史大夫两位大官,巡守兵将知趣的礼让一旁,不敢有半点盘问。
左丞相脚步匆忙,但话语更匆忙。“如今帝国之内,造反之地有多少?兵卒如何?”
“从一个半月前第一次传来消息到如今,帝国之内百姓造反之地足有二十八郡,除了内史及其周边之郡外,东部所有郡县之内皆有人造反。造反百姓的具体兵卒无法统计,起义军以黄巾军命名,统帅之人名张角,号天公将军,举旗为楚,起义之时言明有兵三百万。”
“三百万?无稽之谈,三百万大军所需粮草辎重就是以大商全国之力都无法供给,他一个造反逆贼,那什么养活三百万兵卒。”
“号称三百万,不过是愚弄百姓之言而已,但四十万绝对有的,再加上各地响应造反的·贼·民,联合起来怕有七八十万。且当下最要紧的是,张角手下的兄弟张宝,号地公将军,带了二十万人马已经打破了函谷关,攻至戏水,逼近商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