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空,夜色渐浓,帝都商歌的皇城里灯火通明。
那座集结了权利与欲望的高城如同一只永不休眠的怪兽,昼夜不分的警惕着,冷眼对视普天之下任何有异的动静。
此时商歌城内,一辆马车缓缓驶向皇城宫门。
随行护送马车中人的两千士兵,早已停留在距离商歌百里开外的蓝田大营,取而代之的是上百位帝国精挑细选的皇城宫门镇守。
一位普通的年轻将军紧张的走在马车前面,他偶尔撇过的余光看着那些冰冷似铁的宫门镇守,心里胆怯之极。
这些嗜血的杀人机器完全不是他手下那些懒散的兵将可以比较的,只要此时稍微有所异变,他们就会化身成世间最为恐怖的恶魔,悍不畏死的冲上去,将敌人啃的尸骨无存。
但正因为如此,年轻的将军才更为紧张,因为那日在砀城发生的事情,一直是年轻将军心中的梗。如今身临帝都,他最怕一不小心,就身首异处。
年轻将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能私下调动得了这支嗜血之师的黑手,那该是他怎样仰望的大人物!
可越是想,越是不敢想,将军只希望能早日完成任务,赶紧离开商歌,千万不要有任何别的事情再牵连自己。
临近皇城了,年轻将军的心跳的越来越快。
行于禁宵的大街上,他每次落脚踩到坚硬的青石道时,都能感觉到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一样。
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到达商歌的苏己,身处一片漆黑中的她紧紧握着手中那只晶莹剔透的海螺,而挂在腰间的一只玉佩,轻轻晃动,似乎也给了她某种力量。
紧张的苏己恍惚间想起了他和他,突然间她似乎觉得不再害怕,在黑暗中苏己绽放出如同光明的笑容,而后就真的不再害怕了。
只是苏己此时有些落寞,她想念背过她的他,可现在却一点也不知道他的消息。
他现在在干嘛?
马车终于到了皇城的宫门前,城墙下除了守卫宫门的两个执戟将士,竟还有一位穿黄挂佩、岁知天命的中年男子静静等着。
年轻将军在看到那位中年男子时,连忙从马上翻下,两步蹦到男子身前,五体投地的跪在冰凉的由青石砖块铺成的道路上。
他虽没见过眼前这位大人,但仅仅看其身上那件帝国内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锦绣华服,便知道自己今日生死便在其一言之间。
年轻将军浑身颤抖的大声道:“末将见过丞相大人。”
位高权重的中年男子没有理会年轻将军,浑身颤抖的年轻将军那么跪在深夜的青石道上。
苏己此时从马车上下来,她先好奇的看了看高大的皇城城墙,后才走到被年轻将军高呼丞相的中年男子身前,施礼万福。
中年男子看着苏己,面无表情的问道:“苏贵人一路辛苦,路上可曾遇到意外?”
苏己微微摇头,轻柔道:“谢大人关怀,苏己承蒙将军一路护卫,不曾有事。”
中年男子点点头,而后微微侧了侧脑袋,宫门的黑暗中此时居然走出一位卑躬屈膝的年迈太监。
原来,宫门前竟然还有一人,只是其一直立于黑暗中,别人看不到罢了。
那年迈太监一身服饰也极不寻常,若是有在商歌为官多年的权臣看到此时情景,必会震惊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宫门下年迈太监毕恭毕敬,头不抬、眼不动,很容易让旁人忽视他的存在。
中年男子道:“既然苏贵人一路劳累,就进宫休息吧。”
年迈太监闻言,走至苏己身旁,伸手平缓但极为熟练的做了一个没有任何瑕疵的请行动作,而后他便跺着碎步,当先领路而行。
苏己向中年男子再行一礼,在中年男子点头后,跟随年迈太监一步步走入了宫门,只是此时谁也不知道苏己背后早已经被紧张的汗水打湿了。
等苏己入了宫门,中年男子才看向跪在一旁的年轻将军,道:“将军一路可都平安?”
跪附在地的年轻将军浑身一颤,赶紧将身子跪的更低,声音颤抖道:“末将奉命护送苏贵人以来,一路平安。”
“你下去吧。”
年轻将军赶紧领命,在青石道上猛磕一头,而后匆匆退去。
与此同时,那些在商歌护送苏己的宫门镇守也离开了。
中年男子慢慢的转过身子,看着夜色中高大的皇城轻轻的呼出口气,随后沿着皇城往自己的府邸走去。
可当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商丞相行至皇城城墙的一侧时,突然有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你此前不是一心想要杀了那女子么,为何如今反而放她入了皇城。”
中年男子站定脚步,没有回头。
他听其声音便知道说话那人是谁,于是乎,他冷笑道:“你可真是够无聊,如此深更半夜不在你府上拥着你新纳的待妾睡觉,跑来看我一个半老头子接人。”
一位不比丞相身着锦绣逊色的男子,从皇城旁的小巷子中走了出来,那男子虽于丞相年纪相仿,但其面容却已有些苍老,头上白发也满半髪。
男子轻笑道:“新妾在府上又跑不了,我不急。倒是能让你深更半夜亲自来接的女子,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如此妙事,我若错过了,真就是大损失了。”
位极丞相的中年男子猛的转过身来,看着白发半鬓的同僚,道:“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如此做作。我不让那女子入宫,你怎会不知其中因果,左丞相与圣上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这御史大夫当真不知其中利害么。”
原来,这位中年丞相不过是大商右丞相,论起权势地位,与那本该职权同等的左丞相还是要小上一些。
可当权位到了这种顶峰地步,差一点便是天壤之别。
而此时突然出现的白发半鬓的男子,竟然是大商御史大夫。
如此两人在帝国内足立起一片天来,可谁能想到他们居然在这深夜于皇城下偶然相遇。
或者,他们彼此知道对方其实都在等自己。
御史大夫似乎没有听出右丞相语气中的怒气,或者是他听见了但根本不在意,此时他慢悠悠的问道:“那你又为何放她入宫?”
右丞相怒甩衣袖,没好气道:“这段时间的奏章你又不是没看过,既然帝国之内有人弄出了更大的动静,我这等芝麻小事何必再为?”
御史大夫看着怒气正盛的右丞相,眯眼笑道:“事情只在做与不做,不分大小。”
右丞相跟这位同朝为官的御史大夫相识已久,知道这个老不死的是个什么性子,此时他压下怒火,平静道:“你还不是一样,这段时间的奏章都被你压下没有上报,整天陪着那如同傀儡的太子在宫中嬉戏,等左丞相北上归来,你如何禀报。”
御史大夫一点也不着急,轻言轻语道:“左丞相乃是圣人,何时关心过下人如何。圣人只言圣言,我等凡夫俗子之语,恐怕难以与其相交。再说,陛下闭关未出,我等就是把此事搬上朝堂,也不过是每日多添些一些庸人口舌之争。我年级大了,听不得吵吵闹闹,太乱。”
右丞相今日才知这位形骸放浪的同僚原来将帝国之内的事情看得明明白白,似乎其见解也与自己一般无二,于是右丞相问道:“那你可想过陛下出关了,你当如何?”
御史大夫还是不急,慢慢道:“奏章早已经放在太子处,只是他没有看到罢了。再说军务之事,我这文臣插手不了,右丞相你都没急,我急什么。帝国乱就乱了,反正只要这里不乱,其他地方再乱,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右丞相终于是对这个同僚老狐狸有了新的认识,他长叹一声,道:“原来是我着迷了,反倒没你看的清楚。”
御史大夫轻笑道:“你我同为天下寒士出身,看的想的,自然相同。只是你以前急切入手,反而欲速不达,更何况有左丞相在上面压着,当然行不通。”
右丞相冷哼道:“你都称他为圣人了,还需我再说什么。苦施无为仁政四十年,却不知二十年征战早已耗尽天下之财。如今不思法度,反倒一心开疆扩土,真是老糊涂了。”
御史大夫到此,哈哈大笑,道:“老糊涂这三个字说的好,不过他再老糊涂可对于帝国之事还是了然于心。你这右丞相如今不上奏,不发兵,仍由帝国内乱,待圣人回朝之时,我很好奇你当如何?”
右丞相傲然而立,沉思半响,才对御史大夫开口。“还是你那句话,帝国乱就乱了,只要这里不乱,其他地方再乱又能如何?这天下乱了,才能看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不乱,就圣上与左丞相今日之思虑,必是再次兴兵出征,天下百姓依旧苦不堪言。真要是到了那时,我就算是每日发兵救火,也大厦倾塌无法挽回。”
御史大夫闻言,直接盯着右丞相,冷道:“那你可知你此时如此作为,待来日必有牢狱之灾,说不得更是性命不保。”
右丞相摇摇头,笑道:“我又不和你一般,贪恋这荣华富贵,只要能在大厦将倾之时,尽我绵薄之力扶正这天下,纵使身死,又有何妨。”
御史大夫看着同僚多年的右丞相,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位老友为之国事,竟打算行那力挽狂澜之举,如此行事,到底为何?
难道为平天下,当真不顾齐家治国了?
御史大夫忽而心火怒烧,他转身愤怒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御史大夫背对着右丞相,道:“你好自为之,最多两日,我便要上书太子以及传书左丞相,言明帝国之变。”
右丞相笑言:“两日啊,足够了。战事星火即燃,多两日时间,足够将帝国之内全部烧透。”
御史大夫甩袖而去,独留右丞相立在寒夜皇城之下。
右丞相看着御史大夫的身影步入夜色,唯有长叹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