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斐然就从睡梦中醒来,这段时间她总是失眠。她坐到桌前,打开电脑,看了看她在电脑里列出的几个问题,又回想起那天问谈江那个神秘女人,谈江避而不答的情景,心中感到一丝忧悸,这是一个容易让女人心动的男人,跟他聊天需要智慧。
斐然陷入了沉思,一声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轻轻地推开门,陆璐早已起床,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像只欢快的小鸟儿般在客厅里到处蹿动。
“你起这么早?”斐然轻声问。
“今天,我要外出做个专访。”
“哦。”斐然准备关上房门。
“对了,斐然,你的小说。。怎么样了?”陆璐关切地询问。
“还在写,这几天没什么灵感,就先放那儿了,在写邱何的项目。”
“你跟。。”斐然等着陆璐说出口,“算啦,没事,我先走了。”
“还不到七点,这么早?”斐然好奇地问。
“对啊,那地方挺远,挺偏僻,过去至少一个半小时,我跟人约了八点半,下午还要赶回杂志社,再不走,我就迟到了。”
陆璐已经穿好鞋子,推开了大门。
“路上小心点,今天好像又要下雨。”
“知道了。”
斐然给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坐到窗台前,把笔记本放在自己腿上,开始写着,她把所有要问谈江的问题从头到尾过滤了一遍,做足了准备,安安静静地等待时钟敲向四点。她翻开自己的衣柜,寻觅着,想着可以翻出一件让她看上去有点气质的衣服,她没有主见,她并不是不懂得欣赏美,只是她越发地不自信,现在的她大部分时间在家里度过。斐然站在镜子前捏着自己腰上长出来的一圈圈的肥肉,两年前的衣服,如今她是一件也穿不下。她甚至不敢买有腰身的衣服,从不穿裙子的她现在也开始穿裙子,并不是她不想穿裤子,而是她的腿真心越来越粗。她已经光荣地从正好沦落到肥胖,自律很可怕,不自律更可怕。斐然有的时候不会太在意别人目光,看着姐妹们一个个为保持身材不吃饭,她多少会有点羞愧,陆璐常常会骂:“陈斐然,我就问问你,一本包装残破的书,内容再精彩又有何用?你以为你跟古董一样值钱?”
无论陆璐怎么嘲笑她,斐然就是纹丝不动,不减肥,不运动,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也许就是这个缘故,斐然从大学到现在丝毫没有变样,她还是顶着一张圆嘟嘟的脸,如水般嫩滑的肌肤,没有任何皱纹,从不化妆,却比化了妆还耐看,看上去依旧二十出头的模样。当室友们一边挤地铁一边拿着眼线笔奋勇搏杀的时候,她洗把脸就敢出门。斐然站在镜子前笑笑,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放到床上,然后进浴室洗澡。
“哎呀,等你半天了,你怎么才来啊?”陆璐刚下车就遭到亚姐的河东狮吼。
“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车,而且这个地方太难找了!”
“别墨迹了,赶紧进去吧!谈总最讨厌别人迟到!稿子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吧?”
陆璐接连点头。
他们快步来到前厅,谈江已经坐在茶台边,喝起了早茶,摄影师正在拍着专访用的照片。
“你在外面先平复一下,我先进去,5分钟之后你进来,告诉你,姿态要放自然,不要火急火燎,补补你的妆!”
陆璐又是一阵猛点头,她站在花坛边,深吸一口气。
这里的空气真的好新鲜,陆璐环顾四周,绿树葱葱,鸟语花香,让人感觉到安逸和舒适。
“小璐!”亚姐站在前厅向她招手,她飞奔而去。
“淡定点!注意形象!”
陆璐觉得今天的亚姐跟平时很不一样,她从来不会这么啰嗦,这么急切,平时的她,很少亲自到采访现场,陆璐很好奇,她将遇见的是何方神圣。
陆璐走近堂前,感觉就像穿回到清朝,清一色的楠木家具,古典的茶盘,叫不出来名字的盆栽,它们摆放有序,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不会在本能地随意,一言一行都要思虑周全,是否符合规矩。
陆璐短短地一瞥,忽见茶台边坐着一个男子,他的气息竟然如此熟悉,他正低着头,全神贯注于他手里的茶壶,一股清香飘散开来,他举起茶杯,放在鼻尖嗅了嗅,微闭着双眼,悠然自得。
亚姐不识趣地打破了寂静。
“那个,谈总,不知我们的采访何时可以开始?”
“不是早就开始了吗?从你们进门到处乱拍开始。”谈江不留情面地回答。
“谈总,我们。。”
陆璐认出了谈江,拉着亚姐的胳膊,走上前去,“谈总,实在对不起,我们的工作有些时候就是会有点不合规矩,一会专访做完,我让摄影师过来,您看不合适的照片,我们会立马删除,将来也不会出现在杂志上。”
陆璐娓娓道来,她是一个情商很高的女子,长久以来,杂志社摆不平的专访人物,只要她出面,基本都能拿到头版,而她的那些男友,也多数会从这群人里产生。不得不承认,男人会更喜欢聪明的女人,这种聪明并不是说智商有多高,而是懂得在何种场合说什么样的话。
他们微笑着互相看着对方。
“坐。”谈江首先开口,“请用茶。”
“不不,我对茶文化不太了解,喝杯白水就好。”陆璐将茶杯重新放到茶盘上,然后自己倒了一杯清水。
“不了解的东西更应该去了解才对。”谈江淡淡地说着。
“我只是觉得我在该喝白水的时候就该喝白水,要不然喝茶喝着喝着就该露怯了。”
“露怯?”谈江怔了怔。
“我的文化水平不高。”两人相视一笑。
“开始你的提问吧!”
“谈总在国外生活多年,为何要突然回国呢?”
“家在这里。”
“我看您的生意涉及到酒店,房产,影视各个方面,您最初是从哪个行业起家的呢?”
“投资,并且我现在还在做投资。”
“您很喜欢冒险?”
“没有人生来喜欢冒险,投资是孤独者的游戏。”
陆璐突然感到一种紧张,这种来自高层次对话的紧张,她并不能一如既往地对答如流。谈江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喝了口茶。
“其实,我是什么都不会,才去做投资的。”
“那您选择项目的时候,如何评估利益与风险?”
“直觉。我没有任何经验,也不信奉任何经典,更加没有偶像。直觉告诉我可做,高利润,那我就会去投。至于风险,高回报自然高风险。拿得起也该放的下。”
“您有失败过吗?”
“97年亚洲金融危机,我口袋仅剩的50美元,赔的血本无归。”
“那时候您多大?”
“14岁。”
采访很快结束了,谈江从头到尾,都没有认出陆璐来。陆璐突然有点胆怯,才疏学浅的她,该拿什么去和斐然抢这个男人呢?陆璐回想起家里,她的房间堆满了衣服,化妆品,包包,斐然的房间里,从床头到地上,全是书,从诗词歌赋到人生哲学,从上古神话到人类简史,陆璐突然意识到自己跟斐然的差距,她决定把对谈江的喜欢,深埋心底。
“那谈总,我们就先走了,今天真是谢谢您了!”亚姐客气地道别。
“客气,走好。”谈江并没有刻意地去看陆璐,只是站在前厅,礼貌地说再见。
或许他并不记得,陆璐是那天在大街上,他差点撞到的女孩。
有本书上曾说: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刻意去记他不打算记住的人,在暧昧的世界里,从来多想的只有女人。
斐然叫了一辆车,原本躁动的心忽然平静了,她靠在窗口,望着划动的城市,她陷入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里。她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问谈江,可是真要问起,他的表现会不会跟云峰一样?斐然虽然跟他有过身体接触,可是其他的一切都很陌生,这种相互不了解怎么会构成喜欢呢?斐然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喜欢跟他缠绵的感觉还是喜欢他这个人。
斐然一路都在思考自己的属性,对于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她的符号到底是什么?她警告自己,不能再和他有除言语之外的任何接触。
斐然来到紫竹院,谈江不在,晓辉给斐然端茶,还给她端来了新鲜的水果。
“斐然小姐,这是我们自己家种的葡萄,不是打农药的,你尝尝!”
“好,谢谢。”
“你稍微等等,先生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是去公司了吗?”
“先生的事情,我不太了解。你先坐一会儿吧!”
谈江坐在车里,盯着手机,手机里斐然正坐在前厅,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
斐然坐在那里,一直在想,谈江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让她完全猜不透的神秘感,这样价值连城的深宅大院,低调奢华的器皿,他到底是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斐然觉得他是那样的触不可及。
斐然打开电脑,托着下巴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电脑里的问题,丝毫没有觉察到谈江的到来。
“看来你写的这些问题不够吸引人,你都快睡着了。”
“你吓死我了你!”斐然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声吓了一大跳。
“你果然睡着了,一个活人说话都能把你吓死,你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斐然觉得谈江摆明是在较劲,谈江把外套脱下,点了一根烟,“想问什么问吧。”语气平淡而陌生。
斐然看了看电脑,虽然写了一大堆,感觉却不能从一问到十。
“你为何要讲这个故事?人不都是应该掩藏痛苦吗?”斐然一本正经地问道。
“问点有营养的问题。”谈江有些不耐烦。
斐然挠挠脑袋,又看了一眼电脑。
“你不是说你准备好了吗?”
“我是准备好了,所以我在问你啊!那不然你告诉我什么叫有营养?”
谈江掐灭了烟头,“我以为我中途回来能干点正事,没想到还是一团糟。”谈江来到茶台边喝了一口水。
斐然眨巴着眼睛,她变的小心翼翼。
“能跟我说说你在精神病院的事情吗?”
“你想知道哪方面?”谈江面色清冷,眼神倨傲,距离感十足。
“为什么会待在那里?”
“一个出生在那里的人有待在那里的理由吗?”谈江抱起了胳膊。
“咱们能好好说话吗?”斐然有些不高兴。
“我在跟你好好说话啊!昨天我问你的时候,你跟我说你准备好了,结果呢?我专门抽时间回来见你,不是为了听你跟我说这些废话的。”
“你觉得我问的是废话?”斐然不解地反问。
“对我来说就是废话啊。我投资一样东西总要让我看见投资的价值,我给你们足够多时间了,我不是无事可做,也并不缺项目。”
斐然突然觉得谈江好陌生,他生气得莫名其妙,斐然无言以对。
“行了,你也别再这里继续坐着了,回去好好想想,真的想好了再联系我。”
谈江站起身,想要离开,斐然低着头,轻轻拉着谈江的衣袖,被谈江挣脱。
“你叫车吧。”
“你有事你先忙吧!我一会儿就走,不用管我。”
“那你叫车啊。”
“你不用赶我,车到了我自然会走!”斐然绷不住心中的怒火。
“我没赶你,谁赶你了?”
谈江摇了摇头,坐上他的保时捷,启动车子,打开车灯,斐然跑出来,谈江放下车窗。
“把话说完再走。”
“别在我这里闹好么?这是我的地盘,你先冷静一下,回去想想。”
一阵轰鸣的马达声,谈江跟他的保时捷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斐然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谈江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昨天还说你是我的女人,今天就他是他我是我了。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陈斐然,我真佩服你的勇气!”陆璐走上来勾着斐然的脖子。
“那样的古董极品,也就是你有信心拿的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你抢他的!我有自知之明,真的。”陆璐嬉笑着。
“你们在说什么啊?”金珠满脸写着困惑,“对了,我有事要宣布。”
“我也有事要宣布。”凌峦看着金珠。
“该不会是。。”金珠,凌峦互相指了指对方。
“我跟周围和好了。。”
“我跟云峰也和好了。。”
“哎呀。。我的妈呀。。”陆璐无可奈何地倒在沙发上,怨声载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们完蛋了!真的完蛋了!”
“我先进屋了。”斐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怎么了?”金珠小声嘀咕。
“还用问吗?一看就知道受挫了!”陆璐解释着。
“其实,云峰的朋友,多少都有点。。你们懂的。。”凌峦想给斐然找个台阶下。
“你家云峰好歹知道什么叫寻花问柳,那家伙,不知道受过什么精神创伤,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不接地气的模样,我怕,最后受伤的是斐然。”
“你当初不也抢着上吗?还好意思说呢。。”凌峦一个抱枕飞过去。
“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我是纯粹被他风度翩翩的高贵气质吸引,但是我知道我绝对走不进他的内心,或者说,任何女人都很难走进,除非,真的懂他。”
“你别瞎说!”金珠拍打着陆璐的脑袋。
“他的精神层级简直太高了!高到让我直冒冷汗,你我包括陈斐然,就是人海里的一粒沙子,谁都不是人间极品,还是不要自寻苦恼吧!”
斐然坐下来,打开电脑,看着她准备了好久的问题,陆璐说得对,她并没有走进他的内心。
可是他有耐心等待吗?斐然走得进去吗?
前途一片茫然,感情未可知,斐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她不停地问自己:曾经锋芒毕露的个性,引以为傲的才华究竟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