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宫是皇宫光鲜背面的阴影,这里聚集了各式各类的人,但皆为女子,有投降被俘的奴隶、罪臣家中的女眷、犯了事的宫娥。为了生存苟活,她们每天只能不停地工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无止境。繁重的工作让她们几乎无法入眠,严酷的内侍监官吏时常不让她们吃饱穿暖,稍有不慎更会换来一顿拳打脚踢。在这个深深的庭院中,每天都有人饥寒交迫地死去,然而身在此地的人们,却早已麻木了生死。
侍卫们将蔷薇带进掖庭,绿芜也跟了过来。掖庭的劳役们只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两人,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只又低头匆匆地干着永远干不完的活。蔷薇看了看掖庭的四周,庭中众人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不堪。巨大的水池里装着浑浊的液体,衣物被胡乱地堆在地上,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子正在池边洗着衣服,一旁的竹竿上晾满了被单衣物。另一个边,数十个女子在炎炎烈日下不停地舂捣着石臼中的谷粒,汗水浸透了整件衣裳。几个凶悍的女子拿着鞭子,凶神恶煞地恐吓着干活的女子们,时不时发出阵阵谩骂。
“哟,进来个白嫩嫩的美人儿。”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妇女用粗犷洪亮的声音说道,蔷薇看她模样,像是掖庭中管事的主儿。
“我瞅这细胳膊细腿的,撑死了最多顶个三两天。”另一个年级稍微轻点的妇人撇嘴摇摇头,似乎与那凶神恶煞的老妇关系十分要好。
蔷薇看了她们一眼,并没有十分在意她们说的话,轻轻安抚着身边有些害怕的绿芜。侍卫们将她们二人带到那老妇前,道:“华姑,人交于你了,好生调教。”说罢,便离开了掖庭宫。
唤作华姑的老妇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嘴角微微牵了一下,那也算是笑,不屑问道:“你二人叫啥名,那个宫的?”
绿芜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绿芜,从观月台来。”
没等蔷薇说话,华姑身边的中年妇女便幸灾乐祸道:“呵,早听闻观月台的主子前些日子蒙了冤,也不知怎的被她平反了过去,想来也是个厉害角色。你两定是做事不够机灵不知哪里开罪了她吧,若是她计较,你两往后可有好日子过了。在这可不比那观月台,只有每日完成了任务,才能吃饭睡觉。”她顿了顿,指着院落里的一口井严厉地说:“凡是不守规矩的、干活偷懒的、手脚不勤快的,都已经在那口井里了。”
蔷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口井,又四下看了看正劳作的人们。华姑见她东张西望的,神情有些不悦,推搡了她一下,道:“你东张西望地瞅啥瞅,别人讲话的时候不听,哪天若是到了那井里,可别怪我没说清。问你话呢,叫啥名?咋这么不识规矩。”
“回华姑,奴婢慕容雪羽。”
“哟呵,华姑我没听错吧?我记得观月台的主子才姓慕容。”华姑大声说着,尖锐的声音直刺得耳朵发疼,她满是嘲弄地说:“你们看多新鲜啊,这观月台的主子竟然来了掖庭宫,还自称奴婢,哈哈哈。”
掖庭中的劳役们抬头看了一眼蔷薇,手中仍不停地劳作着。她们像是看到了蔷薇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都幸灾乐祸地哄笑了起来,仿佛忘记了自己也是身陷囹圄的苦命人。
那个年轻些的妇人立刻冷言讽刺道:“真是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啊,昔日高高在上的主子,今日却要在咱这掖庭苟活余生,真是让人觉得好笑。昨天还对奴婢们呼来喝去,今日却要被这群卑贱的奴才们踩在脚下了,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华姑也当即笑道:“娘娘,奴婢还是头一次糟践生得这么美的脸蛋,往后可苦了你这细皮嫩肉了。”满是横肉的老脸显得格外狰狞。
绿芜吓得缩到了蔷薇身后,蔷薇并不畏惧,大声说道:“华姑,既然我来了掖庭,便是这掖庭的一员。掖庭没有主子也没有奴婢,用不着争权斗狠,请华姑和其他人收起那套外面才有的嘲弄嘴脸。大家身在掖庭,无非就是想讨条生路,若非对生命炙诚的热爱,也不会在此委屈苟活。随意地践踏他人的尊严,嘲弄他人的命运,对自己又有什么用处,一时快感之后又能给你们带来什么意义?既同陷囹圄,又何必笑他人命苦?“
清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掖庭,劳役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看着庭中瘦弱的身影。日以夜继的劳作让她们忘了自己原来的模样,饥寒交迫的生活也让她们无暇再顾及尊严。华姑似乎也被唬住了,呆愣在原地不说话,一旁年纪稍轻的妇人也低头不言语。
“这个地方每一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悲剧,若是哪一天,轮到自己饥寒交迫心力交瘁地死去。在这诺大的掖庭,谁人会记得,谁人为为你落泪?那些死在井中的亡灵,早知会如此凄惨地枉死,生前那般劳苦又是为了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何就不能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蔷薇的话如同寒夜中的惊雷,让在场的劳役感同身受,闻言纷纷落泪。
华姑看了看四周停下工作的人,呼喝着催促道:“干什么干什么!都不想吃饭了吗?”众人只得纷纷低头继续干活,华姑故意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对蔷薇说:“娘娘,你那套所谓的众生平等简直就是妖言惑众!你来掖庭前是娘娘,你当娘娘前是公主,你貌美你博识你天生是权贵。可这里的人,又有几人真正享过荣华?甚至在那井中的几缕亡魂,全因你们北燕王室发动战争才丧命在此。如今你落难了,你在这里高声喊着尊严、平等。在你们对奴婢们呼来喝去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们的尊严?来到这个掖庭,你还当自己是那个一呼百应不可一世的娘娘呢,若不想死,赶紧收起你那套娘娘的架子,循规蹈矩地好好干活!”
整个掖庭顿时鸦雀无声,蔷薇换上褴褛的衣服,沉默不语,与绿芜干起了繁重的粗活。夏日当头,整个掖庭内一片狼藉的景象,萦绕着一片无力的抱怨与疲惫的呻吟。掖庭宫唯一的小窗外,掌灯使春晖默默看着庭内的景象,站了一阵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