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凤年轻时不仅漂亮聪慧,心灵手巧,而且性格倔强,自说是‘一犁耕到头’的牛。做裁缝吃四方饭,懂得各种人物对衣着的要求,在端人碗、受人管的条件下,干活须得顺从主人心意,不但要随时询问,还需要察颜观色。渐渐养成了多动脑子的习惯,能裁出各种款式、花样的衣服,是一个在乡下颇有名气的手艺人。玲玲甩掉书包以后很自然地跟着妈妈学艺。然而,时代不同了,母女往往观念相佐,玲玲不愿吃百家饭。理由!母女各自心知肚明,银凤也不勉强她。说句心底话,自己也不得己而为之喽!
儿女长大了,总不能老张嘴吃妈妈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苦水里泡大的玲玲,感情上成熟要比身体成熟早的多。她怎能漠视妈妈的艰辛,要为妈妈分挑生活的重担。孤儿寡母:“我不分担谁分担”。于是,玲玲用仅有的几百元钱的积蓄,毅然全部扯了布,夜晚母女共同研究裁制出大小、花样各异的服装后,小姑娘背着去串村走街沿门叫卖。一天下来,双腿酸痛肿胀、口干舌燥喉咙疼痛,疲惫不堪,第二天怎么也爬不起来,只好休息。第三天坚持着挪移脚步再去叫卖。心里不停地鼓励自己:“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果然,一段时间坚持下来,仔细核算,恰比妈妈挣的多。嘿!苦的值,受到了鼓舞。玲玲来劲了,她初生之犊不怕虎,如今政策宽松,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事没有了,那条道上挣钱多,自然就往那条道上跑。银凤也不再上门服务服务了,妈妈跟着女儿学。收入一天比一天多。跑累了,干脆在村口路边设个摊,自产自销,守株待兔。谁知这一摆,有钱可挣,就有人依葫芦画瓢。设摊的多了。镇政府因势引导,创建了服装市场。玲玲头脑活络,雄心勃勃,第一个进场抢占了好位子。自此母女日夜忙碌,弄得筋疲力尽还是供不应求。于是玲玲产生了雇人做工的念头。但妈妈心有余悸,这是地主资本家的勾当,亲眼目睹过割尾巴挨整惨状的她顾虑重重,举棋不定。女儿且不管这些,初生牛犊,大胆地从城里买来几台缝纫机并带来几个外地姑娘,银凤被‘逼上梁山’,提心吊胆硬着头皮干起来。
政治上倒无人干涉,银凤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但一个时期干下来,积压的服装越来越多,手头周转的资金严重不足,貌似赚了不少钱。一旦仓储买不出去或者降价处理,很可能会蚀本。母女俩忧虑重重,不得不深深反思。积极寻找出路。同时多去市场转悠,作调查研究,找症结所在,得出结论是式样少而背时,逼使银凤开动脑筋去裁剪各式各样的服装。变来变去,就这么一点本事,孙悟空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艰难维持。虽说钱是赚了一点,母女俩熬干了心血。银凤的鬓角爬上了丝丝白发,肌肤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银凤还不如孙猴子变化多,那点儿有限的变化用尽了,而市场瞬息万变,商界风云,难以把握。
小禾虽远在县城,且也时时关心着她娘儿俩,为她们挣钱高兴。但他知道,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她娘儿俩的专业水平有限,会跟不上趟,就有覆舟的危险。他得知她们的困窘,特地介绍了专搞服装设计的大学生雯雯,求她义务设计了几个新款式,竟让产品火爆了很长一段时间,挽回了颓势,给母女创造了不少财富。在玲玲眼中,雯雯浑身是钱,简直是财宝的代名词。于是千方百计,软磨硬求施展浑身解数,硬生生把刚毕业的雯雯从省城里聘了过来。从此,玲玲的服装总是走在时代潮流的前面。虽然一上市往往会被人家仿造,但总是人无她有,别人有了她变新,出的快就赚的多,小作坊迅猛发展扩大。雯雯又叫她注册了商标,有了品牌他人无法仿造,她的生意蒸蒸日上,逐步形成规模。老的经营方式已不能适应她的需要,必须走向规模化、规范化。小小的乡镇服装市场,也消化不了她高质量、大批量的服装,她必须跨出去,走向全国、走向世界。形势逼人,却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没有出过远门的姑娘,在事业的催逼下,毅然决然抗起背包远赴大城市、边疆。傍人外观,玲玲的发展似乎一帆风顺,其中的艰苦和破釜沉舟的决心,一个堂堂七尺男子,也许还得踌躇再三,何况一个大姑娘家,这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知晓。有点形势造英雄的味儿。
规模大了,企业发展了,玲玲跑的远了。管理工作自然而然落到了银凤身上,必须由亲手裁剪、缝纫转到专业管理上来。这对于她来说,又是一门崭新的学科,规章制度、材料产品管理、质量检验等等,听听好似很熟悉,要她实际操作起来,陌生的无从下手。识字不多的她,又是多么的艰难困苦。幸亏她冰雪聪明,为人歉和,边干边学,居然也有条不紊,大伙儿敬她服她。让玲玲没了后顾之忧。放心地去搞她的商业外交。故此,银凤也算得是个女能人。溜须者恭维她,叫她女老板,也行,虽然服装厂挂名的是玲玲,但她也不敢专断,大小事情母女商量着办,最后拍板的还往往是妈妈。毕竟她还多着一个家长嘛!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一丝儿声响,听了医生的劝慰,玲玲比刚赶到时放心多了,独自一人坐在昏迷的母亲身边暗暗流泪。厂里的事、家里的事实在太忙,妈妈是她的脊梁,这一病,她纵有分身之术,恐怕也忙不过来。让谁来陪伴妈妈,说说话聊聊天以慰寂寥,让她早日康复。唉!有一个像庄小禾那样与妈妈相互关心体贴的爸爸多好。为什么?既然要好且又不顾愿凑合在一块?若能有艾尔维思那样精明练达又忠厚的丈夫,男主外女主内的老传统也不错。这十多年的闯荡,她也累了、厌了。她!女人毕竟是女人呀!创业难!女人创业似乎比男人更加难!
忽然,房门外有人低声说话,好像在要求什么,医生无例外地在婉言劝阻。玲玲好奇地轻轻开门看看,喜出望外地惊叫了一声:“庄老师!”赶紧自己捂住了嘴巴恐怕惊醒了母亲。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哽咽住了,险些儿哇地哭出声来,连忙低下头偷偷抹泪。若是来者是爸爸,哪敢多好,她可以大哭一场,倾吐心中的郁积。兴许还能埋怨几句,消消心中的闷气。可惜,她必须强忍悲哀,因而显的更加哀伤。泪!往肚里吞。
“噢!”小禾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玲玲你在呀!这就好。我以为你成天跑进跑出没在家,她躺着没个照顾的,什么都不自在,怎么办?真叫人惦心哪!没日没夜的挣钱、挣钱。不知保养,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医生,让进来坐坐吧!”她代为请求。
“那——”医生有点儿为难。“庄主任,不是我驳你的面子,病人受剌激过度,需要静静的休息,你们说话小声点,切莫惊扰了她。”女医生嘱咐。
二人点点头,医生走了。玲玲轻手轻脚关了门,转身接过他手中的鲜花和一大网兜花花绿绿包装精美的营养滋补品,本想客套几句。继而觉得那样反而见外,挫伤他的心。故而连谢谢也没说,转口“你坐吧!”
谁也没坐,单身病房,通共才一床一桌一凳,让谁坐呢!四只眼睛盯着躺在床上银凤苍白的脸庞,沉默、沉默!
往事不堪回首,人生如梦!而且是一场恶梦。谁也没能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往事像过电影,在小禾的脑幕上返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