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美珍听说陆银凤生病住院,肇事者是她的宝贝女儿尤翠翠,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怀中的小鹿蹦蹦的乱跳,花容失色。她并不惦念病者轻重如何——估计反正不会死掉吧!所以压根儿没有想到去医院探探病替女儿道个歉。想当年,她压根儿瞧不起这种没文化的农村姑娘,再加因小禾那一层纠葛,在她眼里银凤是不屑一瞥的破烂货。可如今变了,令她担心的而是眼下个体工厂私人老板,资本家与工人历来是两个对立的阶级,其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现在的工人阶级,不!几个进厂做工的农民子女,不具备斗争的条件。要改变它她无此能力,故而不服也得咽下这口气。恨只恨女儿不争气,没有好好读书,没能考上大学捞个公职,成天价东游西荡招蜂惹蝶,招来流言蜚语。自己,算是妇道人家不会交际吧!而他,她的另一半,咳!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很不称职的火头军。上不得台盘;招工没门路。无可奈何,挽了岑大伯进玲玲的私人服装厂做工,老头儿虽说不太愿意,拗不过她苦求,才勉强应承下来。幸喜这小妮子心灵手巧,计件工资,多的月份,工资还超过老资格的父母。一生追求物质生活的她,当然暗暗欢喜。有钱才可以买甜的咸的或者花的绿的嘛!可以实实在在提高生活水平。那是实实在在的奔小康呐!做人钞票顶要紧,没有钞票难做人喽!
这宝贝从小娇生惯养,被宠坏了,爱发冷热病。稍不顺心就发大小姐脾气,甚至摔碗甩碟子,闹得天翻地覆,什么事都搞它个稀巴烂,所以谁也不敢得罪她。翠翠和灿灿要好,她也有耳闻,好几次向女儿提出严厉批评,并严正声明坚决反对,甭想恩恩爱爱夫唱妇随。长大了的小公主,不仅把这两个严字当耳边风,还针锋相对、反唇相讥:“现在是自由婚姻时代,不用你们管。”提出‘斗争到底’。惯抓阶级斗争的火头军尤耳,这一回认识不清,搞不懂母女俩是属于什么性质的斗争,只好袖手旁观不表态,免得犯错误。他不敢触怒老的,蠢才的斥责太难听。他更不敢惹火了小的,摔破了东西还得拿他的香烟钱买回来。反正,母女斗争倒霉的是他。好比老鼠蹿进风箱里,两头受气。
这回事情终于闹出来了。资本家开除工人是理所当然的。这种事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从小学到大学,书本上看到的太多太多,老师讲的太多太多。对她的家庭经济,将造成巨大损失,带来一个经济困难时期。这使她非常痛惜。她要想方设法挽回经济损失。然而,这步棋子该如何走法,亲自登门赔礼道歉?情仇二字,让她犹豫不决,面子、金钱两者都很重要。她举棋不定。想鱼和熊掌兼而有之,难哪!苦得她圆蛋脸拉长了好几公分。
人来到世上,无不在追求幸福、争取幸福,为在地球上潇洒走一趟面拼搏。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幸福观。古人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有‘活着为了让别人活得更好’的思想,科学家有新发明才觉着快乐。政治家以富民强国为己任。华美珍不是伟人、圣人,利字当先,总视物质生活富足为幸福。为了经济利益,在不可兼得的情况下,经过核算,权衡利弊,实在无计可施时,她宁可在其它方面作些让步甚至不惜牺牲一些。
二十多年前的华美珍,不能称为绝代佳人,也算得美貌超群。姑娘!谁不喜欢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奶油小生。好高骛远的女学生,见到端庄稳重、刻苦好学、才华横溢、品学兼优的男同学,怎不想入非非,憧憬未来的空中楼阁——他的辉煌成就和伟大事业。更上一层楼,还会想到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美哉!美哉!所以,她紧紧地追求小禾,深情蜜意感染他,海誓山盟感动他。为了他,她也不怕辛苦,比翼双飞来到相对落后、艰苦的屺镇中学任教。是爱情的力量使然,也是虚荣心跟她开了个玩笑。
严酷的现实生活,复杂的社会关系,捣碎了她美丽的憧憬。小禾居然辜负了她的一片芳心,与小寡妇沆瀣一气,干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丑闻,令人切齿。连孩子都生了出来,这样严重的事情,她一些儿都不知道,把她象破鞋一般地给掷的老远老远。她真是一个大大的傻瓜。酸溜溜的醋意、被愚弄的愤怒、掉心似的失落感……汇聚在一起,使她无法自制。再加尤校长的暗暗唆使,不由自主地赶到银凤家,泼妇骂街般大吵了一场。若不是臭老九对红肜肜的贫下中农,依她的性情,来一出特技武打戏,打它个落花流水、人仰马翻。让这小寡妇臭名昭著。永世不得翻身。从此,她与银凤算是冤家对头人了。夺夫之恨,同样不共戴天。
她苦闷颓丧、提心吊胆害怕株连。这在当时是很普遍、很自然的事。等待她的可能是去‘五七干校’或者撵出教师队伍。那她自己将永世不得翻身了。正当她在这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时侯,有人关心她、帮助她,居然公社最高领导者召见她。使她受宠若惊,好似捞到了救命稻草。尤校长不仅关怀备致,简直是大献殷勤,使她感激涕零。她红了,与小禾成了鲜明的对照,平步青云,年轻轻的女教师,虽不十分熟悉教务,教导主任的乌纱帽居然也戴上了。当然,天上不会落下馅饼,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都要有代价的。华美珍焉能超越这个自然法则。
只会举红本本的丈夫,自从校长的宝座上跌下之后,什么事都不会干,做惯了婆婆再做媳妇,他也不愿干。一根粪缸棒——闻(文)不得、舞(武)不得。破篮子般悬挂了几年,白拿了几千元的‘人民血汗’,最后实在悬不下去了,被迫接了岑大伯的班,已使她满面蒙羞且又干的不如岑大伯那样让人称赞。师生怨恨怒骂不绝于耳,更让她无地自容。女儿的隐私也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常叹人生几何,为什有诸多苦恼。已经‘不称心事常八九’,这回又闯祸出乱子。他是头发丝吊豆腐——提不起了,只有她出马去向银凤请罪乞求宽容饶恕。这!她放不下贵为人师的架子。何况还是学校的头面人物。硬是左右为难。
华美珍至今还搞不清楚小禾与银凤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年一时冲动,架吵的莫明其妙,现今还一团糊涂。既然要好,女儿也长大成人,二十多年来仍然自立门户,也不见有过密往来。而他——青年时期的亲爱者,今天的市教委主任,为何不承认豪富的女儿。钱和女儿,于人过中年的他能说不重要吗?她百思不得其解,人生苦短,夫复何求邪!他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她惘然不解。曾为知心朋友,其实对他一点都不了解。
她想去找他,求他挽回挽回,他虽是一个坚持原则的迂腐夫子,然这种不碍政策的和事佬肯定会做的,有求必应,定是好结果。只是他是被她抛弃的旧情人,一则无颜求见,二则怕那獐头鼠目的火头军丈夫,头小眼小心胸更小。自卑感使他对她很不放心,怕她移情别恋、另抱琵琶。去见小禾,肯定被指责为恋旧、妄想破镜重圆。必然引爆一场家庭大战。她不愿家丑外扬。没有感情的多年同床异梦,其中苦楚,他人无法知晓。自作自受自己知道。无奈之下,虽不信命由天定的她,也只怨苍天不公作弄她,毁了她一生。
不去见他常想念,见了亦无言,暗吞泪,悔恨晚。人生旅途多变幻。风霜雨雪艳阳天,随着变,总是做个背时鬼。
想来想去,一客不烦二主,还是去求恳岑大伯他老人家周全周全。他退休后在服装厂做门卫。上他那儿去,准会碰上玲玲。这又使她作难,尴尬得很,多难为情嗄!叫人踌躇不前、举步又止。玲玲在校读书时,她常指桑骂槐给她难堪,玲玲当然会恨她。思之再三,总以经济利益为重,一切行动向钱看。决定放下架子,拉下面子,硬着头皮去碰。面子几元钱一斤,女儿几百元一月的收入,硬碰硬实实在在。摸得着看得见,花花绿绿的多暖心。不过,不值钱的东西并非可以一概不要,能保存的尽可能保留,她决定晚上去。
荣华富贵像五彩肥皂泡飘呀飘!美极了。她拼着全力追呀追呀不肯歇一歇!直追得心力憔悴。捞到了又如何?幸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