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沉溺在深海里的鱼,茫然的世界里寻觅不到方向。
冰寒彻骨的海水倒灌进体内,那种蚀骨透心的疼痛再一次被唤醒,她以为永远不会再去面对的尘封过往,一幕幕又汹涌而出。
那个夏天好像有下不完的暴雨,夜已经很深了,妈妈还是没有回来。
她顶着高烧晕眩的脑袋,不停地搬着家里所有的脸盆脚盆放到各个角落盛水,可是那可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暴雨,根本没有办法堵截住——
很快角落里的衣柜湿了——
白天刚晒干的衣服也都湿了——
餐桌湿了,刚热的饭菜都泡汤了——
连唯一可以休息的床铺都湿了——
孤独,恐惧,无措……就像这漫天的雨水一样肆虐而来,她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许回来了也毫无溢出,她不过是会抱着她一起无助地哭泣,她不敢再落泪了,每次妈妈在绝望地时候看到她的眼泪,都会说,早知道当初不要生下你了,不然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难——
是啊,就是因为一念之差生下了她,妈妈原本美好简单的生命才会变得如此之艰难——
那个时刻,她是那么清晰地记得,年仅五岁的她,对世界的认知尚且是模糊的,但对生存下去的意志却是如此地薄弱,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去思考死亡这个问题。
不是因为害怕,而且因为向往。
人世于幼小的她而言,实在太过沉重痛苦了。
唯一的血脉亲人也像大海里的浮木一般载浮载沉,拼尽全力活着的目的,实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万念俱灰地想着,时间静止般流淌,耳畔只剩下哗哗地雨声,像流水一样雕刻着她幼小的记忆。
她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蜷缩在床头角落里的幼小身子几乎都被泡在了雨水里,她却没有了多少感知觉,盛夏黏腻的空气里,她却只觉彻骨地寒冷,独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没有开灯,她不知道夜深到了几许,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妈妈大哭地声响,一遍一遍地喊着,云嫣你不要死,云嫣你不要死——
妈妈这是在害怕么?
可是不是从来她都不疼惜她的么,妈妈总认为她来摧毁了她的人生,她一直都后悔着把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可为什么终于在她要病死的时候,却哭得如此肝肠寸断——
身体像是被掏空的疼痛,已丝毫生不出一分力气来抗衡挣扎,她只是苦楚地想着,也许死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妈妈而言,她也算是解脱了,终于可以不因为她这个拖累,年纪轻轻地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好工作,找到一个好男人,过上她正常该过得日子,母女两个如此狼狈不堪地苟活着——
失去了一切力气,却好像唤醒了所有感知觉。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夜雨拍打在身体上的彻骨冰寒,分辨出喧闹车流声中妈妈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影影绰绰间仿似倒挂的星盏一样的城市灯火——那是她这一生最浓墨重彩的一夜,纵然人生百转千回,她用过无数方式试图忘记那一夜遇过的每一个人,可惜即使短暂的掩藏,终有一日,它还是会如此清晰地重现在她的脑海中——
母亲抱着昏迷的她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一栋非常高大华丽的别墅。
从小生活在潮湿简陋的棚户区,对于那栋房子的第一记忆简直无法用巍峨壮观来描绘。
那简直是宫殿。
流光溢彩的华灯如绚丽的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本就晕眩的视觉只觉得白茫茫一片间杂着璀璨的星星点点,那就是她往日生活黑暗世界的对立面吧。
但似乎,这个家的主人对于母亲的突然闯入十分的意外,甚至是抵触的。
她清晰地记得那慌乱匆忙间杯碟被掉落一地的声响:“鹃儿,你先带紫兰和俊龙出去——这里交给我处理。”
一秒慌乱之后的冷静沉着声音,清朗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年事已高老妇人,被怀抱在母亲怀里的她明显地感觉到了母亲打了一个寒颤,那声线的确可以在这个灼灼烈夏,让人感到彻骨的冰寒。
“奶奶,这个姐姐好漂亮呀,可是她好像生病了,我去帮她拿点感冒药吧——”一个清脆的童声从耳际溜过,她甚至已经没有了力气掀动眼皮看到他的模样。
“带俊龙出去!”刚才那个严厉的声音又扬起了几分,更加威严。
然后余光中只看到了影影绰绰两个欢快的小身影随着大人离开。
扑通一声。
她听到母亲双膝跪地的声音,幼小的心灵也随之一颤,想抽动嘴角发声问一句为什么,却发现自己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
“求求您,救救云嫣吧,她也是远钦的孩子,是您的孙女啊——”这是她从未听过的母亲的声音,如此悲凉凄苦,与往日的清冷倔强完全判若两人,对方沉默以对,静默僵持的空气里她的声音甚至开始颤动,“我知道您一直都讨厌我的存在,可是我再后悔也没有用,我还是把她生下来了,宿家就看在我也是将死之人的份上,行行好,替我收下我们的女儿吧——”
“将死之人?”那声音冰冷又讥诮,没有一点相信反而是以为母亲不过是博同情的手段,不屑道:“你一个陌生女人抱着孩子闯到我家里来,这算什么?临终托孤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当我宿家是开善堂的啊?你倒是死了我再考虑啊——”
“云嫣她真的是远钦的女儿,不是万不得已我真的不会来劳烦你们,医生说我胃癌已到末期,怕是时日无多,这个孩子跟着我没有过过一日好日子——”母亲泫然的泪水砸在她的脸上,那种无助的疼痛,痛彻心扉她都无法启齿。
“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给过你钱让你把孩子打掉,是你自己要来挑战我的忍耐限度,现在自食其果倒是知道来求我了?”如此的低声下气换来的不过一句吭哧,“不过是一个私生女,死了就死了呗,我就当当年就了结了。现在我们宿家有儿有女,一家人也其乐融融,不需要一个不和谐的存在来打破这一切——你也别跪我了,我怕折了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