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了小金鱼的话，伊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小金鱼继续说：“至于亡者带来的不同天气，我想是深埋在他们内心的一种隐喻。”
“那我的世界呢？属于我的那个世界呢？怎么没有？”伊文问她。
“也许你来自西方世界，跟这儿不兼容吧。”小金鱼笑道。
“嗨这不公平！你在敷衍我。”伊文摊着手装可怜。
.
小金鱼张望四周，“呃？阿杰鲁呢？”
这时远处传来了“叮铃哐啷”的声音。
伊文坏笑着拍拍小金鱼的肩膀，“它去串门了，咱们走吧。”
“唉，不知道谁家又倒霉了。”
“管它呢，反正又不是真的，都可以复原的。”伊文撑起了伞。
.
两人刚挑着灯笼走进院子，空中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小金鱼抬头一看，只见一抹艳丽横扫夜空，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由于伞的遮挡，她没看清，便问身边的伊文：“你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
“你没听到鸟叫？”
“没有啊。”
她感到奇怪，不过在这儿奇怪的事太多了，她便不再多话，手持灯笼迈进屋内。
.
“嗯，这是一盏宫灯。”半仙围着灯笼端详了一圈之后得出这个结论。
“你看这纱啊，它不是普通的纱，而是用绢制成的，你知道绢吧？绢可有几十种档次…”
“那个…你还是说点有用的吧。人家是问事的，又不是定做灯笼的。”伊文打断了半仙的话，小金鱼也笑起来。
半仙望望伊文，又望望小金鱼，露出颇有深意的笑容，笑得连胡子都翘起来了。
.
他坐下来，端起茶呷了一口，“这盏灯笼是指路用的。”
“指路？指什么路？怎么指？”伊文迫不及待地问半仙。
半仙从眼镜下方瞅着伊文，“你问这么多，怎么比人家问事的还急啊？”
伊文笑着摆手退后，“好，好。”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之后，又伸出手说，“半仙，请讲。”
.
半仙捋着胡子清清嗓，“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来这儿有两个目的。一，还东西；二，找人。”
小金鱼不想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惊讶，便用最平稳的语调回答说：“对。”
“好。你知道怎么还，到哪里找你要找的人吗？”
小金鱼摇了摇头，忽然又有所悟地说：“你是说…刚才来找我的人把这灯笼交给我，是为了…”
“不错。这只灯笼就是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的。”
“可这灯笼也没什么特别呀？”
半仙笑了，“小金鱼，万事皆有因果。你遇到的每个人、每件事都不是毫无来由地来、毫无缘由地去。我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小金鱼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半仙。
这一切仿佛瞬间变成了圈套，让她分辨不出这个洞晓一切的半仙究竟是敌是友。
她又看着伊文，难道这个伊文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
“伊文，去把门窗关好。”半仙交待着伊文。
等到门窗都关好之后，半仙将这盏灯笼点燃，接着一口气吹熄了原先照亮的灯笼。
黑暗中，月白色绢纱在烛火的映照下透出黄色的光，烛火越来越旺，灯笼开始旋转。
渐渐地，绢纱上开始显现图画：
一只匍匐在地的麒麟忽然凌空跃起，飞上天空幻化为凤凰，又冲向悬崖化为虎，虎跃入海化为龟蛇，龟蛇潜潭飞起一条龙。
之后再无画面显现，灯笼也停止了旋转。小金鱼暗自思量，这好像是八卦里的五象啊。
.
正入神呢，耳边传来伊文的惊叹声，“这太神奇了！这就是中国的走马灯吗？”
“什么走马灯！”半仙抓起桌上的折扇就敲伊文的脑袋，“你也说它神奇啦，怎么会是走马灯！”
“哎哟哎哟干嘛打我！我又不懂！”
看这一老一少追逐打闹的样子，小金鱼低头莞尔一笑。
伊文便不好意思地放下手来，喊着“可以了，可以了！”
半仙看看伊文，又看看小金鱼，捋着胡子笑了笑，回到座位坐下。
.
他端起杯子又呷了一口茶之后，慢悠悠地念叨着：“麒麟、朱雀、白虎、玄武、青龙。难道…？”
瞧他说得认真，伊文赶忙坐下来细听详解。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此应为星象，正所谓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中麒麟。这是在告诉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小金鱼对此表示怀疑，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半仙是早就安排在这里等候她的，那么自然会跟她一起前行，只不过…他会跟我到什么时候呢？
此时，半仙将折扇合起，“待我卜上一卦。”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只布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入手中，念念有词地嘟囔了半天，向桌上掷出12颗棋子。
伊文一见又兴奋了，“围棋？”
“什么围棋，看好了，这是我的卦象。”伊文凑近观看，果然看到棋子上刻有文字。
半仙摘下墨镜仔细看了看，又伸出手来演算一番，“原来如此。”
小金鱼赶忙问：“怎么说？”
.
“我们这座城外还有四座城池，分别是朱雀国、白虎崖、玄武岛和青龙坞。”
小金鱼从听到“青龙坞”这三个字就开始激动，但鉴于不确定半仙和伊文的可靠性，于是便没有表露出来。
“所以我们要去这四个地方？”她问道。
半仙点头道：“不错。”
“这四个地方您去过吗？”
“没有，那都是些需要交易的死鬼们去的地方。”
“鬼还做交易？”小金鱼和伊文都感到意外。
“哪儿没有交易？人有人的交易，鬼有鬼的交易。”
听他这么讲，小金鱼心下暗想，那么他若帮我达成心愿，会提出什么交易呢？要我头上的灵须草吗？
.
“那四座城也是失忆的鬼城吗？”伊文问道。
“当然不是了。那里都是些灵物，跟这儿的鬼可不一样。”
“鬼跟他们交易什么呢？”小金鱼十分好奇这个问题。
“你看到那些院子里开出的花了吗？”
小金鱼马上想起了抚琴时看到枯枝开花的神奇景象，“看到过。”
半仙解释道：“有些死鬼呀就喜欢稀奇玩意儿，可他们自己造不出来，就拿着自家的花粉去找灵物定做。那些花粉是汲取了鬼城的阴气生长而成，是那些灵物们创造玩意儿不可或缺的引子。灵物们就用这些花粉创造出各种玩意儿，一部分用来交易，一部分自用，另一部分用来做贡品。然后再把新的种子交给鬼回来栽种。”
.
“哦，原来是这样。”伊文瞧着院内的芭蕉树，“怪不得你要种芭蕉呢。”
半仙听罢不屑地一笑，“我种芭蕉不是为了交易，这芭蕉是我生前夫人所栽，她就爱听那雨打芭蕉的声儿。”
伊文回想起小金鱼的话，明白了为何半仙家里总是阴雨连绵。
“唉~”一声叹息之后，半仙低头吟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小金鱼黯然接道：“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伊文眨着长长的睫毛，“虽然不明白你们说的什么意思，但听上去好悲伤啊。”
半仙此时方才摘下墨镜拭了拭泪，说道：“唉，往事不提也罢。”
伊文头一回看到如此深沉的半仙，知道是触及了他的伤心处，便不再说话。
.
“你这个小姑娘，懂的可真是不少。”半仙试图冲淡这悲伤的氛围。
“难得见到你们这些后来的人能对古文熟读领略至此，况且还是像你这么小的年纪。若老夫猜的不错的话，小姑娘你对周易也颇有悟会吧？”
小金鱼刚才不过是因为想起了钟义，想到他该如何面对妈妈和自己接踵而至的故去，才有感而发地接了半仙的话。
因此听到他如此评价自己，她非但没有沾沾自喜，反而自觉失言。
她并不想在这位深不可测的老者面前显露太多真实的自己。
.
于是她只回复了一句“并不十分懂得”，便向半仙抛出了问题：“后来的人？您是说这儿也有些跟我同一个时代的鬼魂？”
半仙答道：“有，但是不多。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吗？那条船、那把琴就是进入鬼城的通关锁，如果你没有用那把琴弹奏出曲子，根本就不会进入这里。在你眼里，这儿只会是一座空城。”
小金鱼恍然大悟，“所以如果我没通过呢？”
“那条船就会载你去另一个地方。”
“哪里？”
半仙却不答，“呵呵~既然来了，何需惦记太多呢？你们这些现代人不是常说‘好奇害死猫’吗？”
小金鱼看到一旁的伊文在笑，便明白此话出自何人之口了。
.
这倒提醒了她，“可是伊文是怎么进来的呢？”
“哦，我妈妈恰好是个古琴老师，所以…”伊文耸耸肩撇撇嘴。
“我从小就学习中国文化，比起学中国话，古琴要稍好些。不过我学了6个月也只学会了一首曲子《流水》。我妈妈说我弹得很烂、很烂！”
看到伊文夸张地模仿妈妈的口气，小金鱼笑了，“所以你就凭着这首《流水》进来了？”
“是啊，所以我得感谢我的妈妈。”他双手合十举到头顶，“妈妈，谢谢你教我弹《流水》，让我遇见了子期。”
半仙刚喝了一口茶，一听这话，被呛得咳嗽不止，“嗨你还自诩伯牙呢！不自量力的小子！”
虽嗔怪着，却带着笑意，看得出他心里其实非常喜欢这个活泼开朗的伊文。
.
小金鱼接着刚才的话题问半仙：“您刚才说灵物们要做贡品，贡给谁呢？”
“自然是灵王。”
“灵王？”
“灵王就是灵域之王。”
青龙坞、灵域，两个诗中提到过的名字都在这里了，小金鱼感到心里踏实了许多。
“灵域是在哪里呢？”
“呵呵~小金鱼，你现在就在灵域啊。”半仙捋须长笑。
“您是说鬼城？”
“非也非也。灵域大着呢，鬼城只是灵域的一部分罢了，刚才所说的那四座城池也归灵域所有。”
“那我们先去青龙坞？”
“不，你没注意到灯笼上出现的顺序吗？我们要先去唤醒麒麟。”
喔~半仙居然连细节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小金鱼说不出这究竟是幸运还是阴谋。
.
半仙用毛笔蘸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这是鬼城，”又从圆心处一点，“麒麟就在这下面。”
“喔~这都是刚才那些围棋告诉你的？”伊文不可思议地问。
“什么围棋什么围棋，再说围棋我打你！”半仙气得胡子都哆嗦起来了。
“好吧好吧，一个新问题，鬼城是圆形的？”伊文又问道。
“我只是这么一画，是什么形状的老夫也不清楚。”
小金鱼想起了那条河，“河对岸也有人家，肯定是城中河。如果说四城坐落在东西南北方位，那么鬼城有可能是圆形的，而且这条河极有可能是这样…”小金鱼用毛笔从圆内画了一条曲线。
“我知道，这个是太极！”伊文指着水渍图案兴奋地大叫。
看到桌面的太极图案，半仙先是一愣，之后抚须微笑。
“但是我也不敢确定，要是能有张图就好了。”小金鱼说。
.
“阿杰鲁回来了！”伊文话音刚落便听到屋门被撞响，他走过去将门打开。
阿杰鲁想进来，却只进了半个脑袋就被门框卡住。
如果阿杰鲁可以在鬼城肆意游动，是不是也可以游到高处呢？
小金鱼被自己的想法挑起了兴头，走上前去抚摸着阿杰鲁的大脑袋，“我们去上面看看如何？”
阿杰鲁便退到回廊内，身体紧挨着地面。小金鱼会意，踩着鱼鳍跃上鱼背。
“走咯~”随着小金鱼一声吆喝，只见阿杰鲁摇摇尾巴跳跃了一下，把小金鱼震得差点摔下来，她明白了，这是阿杰鲁在提醒她坐好。
于是她赶紧伏到鱼背上，双手紧紧抓住鱼须。阿杰鲁这才用力张开鳍，猛地一跳，游到了半空！
“喔！飞起来了！”小金鱼开心地大叫。
回头一看，伊文和半仙顾不上打伞跑出院外举头眺望，伊文一边望一边双手挥舞着跳跃。
.
她看到隔壁家的鬼姐姐正在采花粉，拱桥边的鬼阿婆弯着身子在放莲花灯，朱门旁的鬼大哥正点燃灯笼往上挂，酒楼前的鬼阿伯刚从店内蹒跚走出，楼上的鬼客吆喝着“再温一壶好酒”…
夜幕中的鬼城，到处闪烁着橘黄色的烛光，或大或小，说不尽的旖旎。
多么神奇呀，每个烛光下都有一个鬼魂，带着前世难以磨灭的内心世界，在这个没有时间刻度的鬼城掀开鬼魅的生活。
失去了前生记忆的他们，再也不用体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在这里，他们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有当下。
.
阿杰鲁加快了速度，尾巴滑动得更快了，快到出现了大红的影子，像墨一样在空中晕开一片红色。
低头再望，鬼魅们像蚂蚁那么小了，整座鬼城尽收眼底。
果然如她所料，鬼城是圆形的，一条蜿蜒闪光的河弯曲着贯穿南北，将鬼城分为两半。
之所以猜到这种布局，是因为看到灯笼上的预示之后，她想起了八卦中的四象，由此推断鬼城也许是按照八卦的布局而设的。
但她没有料到的是，鬼城外面还环绕着一条护城河，与城内的河流相连。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并没看到什么灵物的城池，莫非半仙搞错了？不可能。
或者…那四座城也需要通过关卡才能够显现？肯定是这样。
鬼城这么大，要怎么知道圆心在哪里呢？
.
正在这时，她听到小腹处突然传出了响声，愣了几秒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她的iPad提示音！
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什么人会给她发信息？
她轻抚阿杰鲁的头，让它平静下来，于是阿杰鲁便不再上升，只是缓缓地游弋在半空。
她从口袋取出iPad查看，居然是钟灵发来的短信！
“小鱼儿，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想你。”
天哪！是钟灵！她以为我死了…哦，我的确是死了。不过，钟灵原谅我了！她开心起来。
但是马上，她又迟疑起来，如果我回复了，会不会吓到她？
她将iPad放在胸口微笑起来，“她终于原谅我了，呵呵~阿杰鲁，我好开心呀~哈哈~好开心呀！”
阿杰鲁仿佛感受到了她的开心，也欢快地扭动起身子，甩起鱼须蹭着她的脸。
.
就这么在空中撒欢了一会儿之后，小金鱼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钟灵能发来信息，意味着iPad能跟外界沟通，如果是这样，是不是…？
她举起了iPad，取景框中，灯火通明的鬼城一览无遗。
所以…只有正式得到允许进入鬼城，才有机会捕捉到这些画面。
快门按下的刹那，她又想起了那些没能得到允许进入鬼城的鬼魂，他们都被送去了哪里？
身下的阿杰鲁甩了甩尾巴，仿佛在问“可以下去了吗？”
小金鱼收起疑问，双腿一夹，随着阿杰鲁回到了半仙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