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上,黄昏总是来得比较晚。
一架客机从远处航行而来,引擎的轰鸣声打破了天空的寂静,一侧的舷窗映着落日的余晖,反射出炫目的光。
飞机飞得很平稳,虽然是在平流层底部,气流总是相对稳定的,不过也足可以看出驾驶员高超的水准。
然而,就在下一瞬,寂静在这片天地突兀地重回——飞机的引擎同时停止了运转,飞机依靠之前获得的抬升力量滑翔了一段距离后,时间似乎停止了一刻,然后,整架飞机以平抛的姿态迅速跌进了对流层。
下方数千米,苍茫的大海展开了怀抱,似乎在迎接一场终极的回归。
轰然巨响中,一团火光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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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排空,狂风卷集。
墨绿色的海浪接天般翻滚而来,拍打在礁石上发出愤怒的声响。
虽是末日样的景象,却也别具一番惊心动魄的壮美。
然而此时此刻,有幸将这一幅盛景饱览无余的某个渺小身躯却全无看客的恬淡之心。
海上的风雨就像吃坏了肚子之后的排泄物一样转眼即至,除了以怨妇守空阁的心情和泼妇骂街的速度打点“战略物资”,陆晨分不出半分闲情去对这说来就来完全一幅霸王硬上弓姿态的鬼天气多做评论。
如果此时在这座无名海岛上方开启上帝视角,可以看到这是一片金黄色的海滩,两侧沿着海岸线蔓延出三四公里,又被耸立的礁石阻隔。高潮线上错落着高高低低的各类植物,几棵茂盛的树木间有一个用树枝搭建的简陋三角帐篷,上面覆盖着一层看似橡胶材质的东西作为棚顶。
一个小小的身影这会儿正穿行于帐篷前后,手忙脚乱地抱起一些东西,再快速运送到不远处礁石群下的一个天然凹陷的石穴里。
“刚用干椰壳搓出的引火物和新收集的干草枯枝都要搬到‘一号庇护所’遮盖好,还要留些地方给树菌做成的‘火折子’,钻木取火这种事没做过之前很难体会其中的痛苦,废了几百万脑细胞才找到这么一个保留火种的方法,万一被老天爷一泡尿给浇灭了那就太感人了!”陆晨一边忙活,一边还不忘絮絮叨叨给自己找点消遣。
三角帐篷旁搭着一个低矮的木架,上面有三根竹枝串着一条条已经熏制了两天的鲨鱼肉,这是陆晨现阶段主要的口粮,同样不容有失。
耐着略觉烫手的热度,陆晨飞快地一手一根竹枝冲回石穴,随手扔在干草堆上,转头想继续抢救剩下的一串鱼肉时,豆大的雨点已伴着狂风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卧槽,早知道先搬鱼肉了!”被风雨摧散的余烟里,落汤鸡一般的陆晨有点傻眼:“烘干你费我那么大力气,你丫咋说湿身就湿身了呢?”
吐槽归吐槽,郁闷归郁闷,即成事实不会因为怨念有所改变,这是陆晨在这几天里最切身的体会。
顶着风雨最后查看了一下用来蓄水的各种工具,确认足够牢靠,这才一边露天淋浴一边走回石穴。拉上“门帘”的这一刻,无边黑暗瞬间降临。
风雨正紧,简单的遮蔽措施并不能完全隔绝侵袭。闪电在云层间暴躁地游走着,不时透过石穴入口闪现,映得石***一片光怪陆离。
石穴不大,只有四五平米,又处于这处柱状礁石的背风面,回旋过来的风雨被削弱了大部分力量,不再那么让人心悸,对于地利这一条有上佳的体现。
尤其在这样一个个体显得无比渺小的时刻,更是给予陆晨极为真实厚重的安全感。
被淋湿的身体渐渐变得干燥起来,一丝凉意也随之而来。陆晨忙从角落的双肩背包里翻出一件T恤套在身上,孤身陷在这种鬼地方,万一着凉生病了恐怕离找马克思和燕妮斗地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将洞穴右边的干草和枯树枝铺平,这便是今晚的床。洞穴的左边,十几块树菌闪着微弱的火光,也给这个狭小的石穴提供了一些热度。然而陆晨是不肯靠它们太近的,星星之火尚可燎原,万一睡着睡着就被点天灯了,且不论烤全人卖相和味道如何,仅以这种死法的壮烈程度而言,也是陆晨想都不敢多想的。
把背包放在脑后做枕,随手扯了一块鲨鱼肉放在嘴里咀嚼着,这几日来的一幕幕又在陆晨的脑海中翻涌开来。
这是陆晨流落无名海岛的第七天。
陆晨曾仔细思考过自己何以会出现在这里而自己乘坐的飞机以及同乘旅人却不见踪影,并列举了如下可能:第一,也许是自己在飞机上睡觉打呼噜太吵,所以被扔下来了;第二,可能是自己太疲惫又宿醉难醒,这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梦;第三,飞机碰到UFO,外星人把自己抓来做实验;第四,飞机出了状况,所以坠机了,最终成功迫降在海上。
陆晨认为很明显最后一种情况的可能性是最大的,随他一起漂流到海岛上的应急滑梯应该可以说明一些问题。苏醒当天体力稍稍恢复以后,陆晨把应急滑梯也拖到了沙滩上,指望着靠它带自己回到海上寻求救援。然而在应急滑梯底面发现的几个条状开口却让这个期望顿时破灭了,应该是在穿过拍岸浪时被海平面下的锋利珊瑚礁划破的。不过陆晨意外发现了一块金属,看起来似乎是机体某个部分的碎片。由此判断,飞机最后应该还是爆炸了,也许就是这场爆炸导致自己晕厥,并与其它人失散。
不过这样的推论仍不是一个完美的解释,甚至自己是怎么在紧急疏散的时候还能克服空乘的压力把自己的背包都一并带下飞机,陆晨都只能把它归于一个吃货对食物宿命的执着。
迷啊!并非多么诡异难测,但坠机这种低概率事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一般人可能都是死得不明不白,而陆晨却是活得不明不白。
“不管了,不想了,爱咋咋地!”陆晨两眼一闭,片刻有轻微的鼾声间杂在风声雨声和雷声的间隙中响起,迷蒙中,似乎有无限光影在眼前轰然炸开……
……
一团一团乳白色的雾气笼罩在身周,陆晨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天地初开的那一片混沌之中。想要奋力睁开眼睛以便看得更清晰一些,眼皮上却好像坠着千斤的重量,不管怎么挣扎都是徒然。
“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陆晨轻轻开口,然而这声音却骤然间在这片空间中炸响,原本徒具其形的雾气突然像是有了质感,激荡起一阵绵延不绝的回声。
“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
声音渐渐变得幽谧诡异,雾气也随之鼓荡翻涌,似有无数游魂穿行其中。
一阵寒意从灵魂深处涌现,陆晨仅存的念头就是马上转身逃离这个鬼地方。然而这一刻他似乎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只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眼睁睁“看”着身体慢慢地,以闲庭信步的姿态踱向迷雾深处。
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淡了,前方隐约有光影摇动,随着前行的步伐渐渐变得清晰,近了,更近了,似乎只要再向前一步就可以触到。
陆晨再一次想睁大双眼,看看前方到底是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自脚下传来一阵剧烈的颤动,下一刻,仿佛万丈深渊一脚踏空,还来不及惊恐,身体已急速坠入下方的无边黑暗中……
陆晨猛地从草堆中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根草棍斜插在他乱蓬蓬的头发里,极具中世纪怀旧风格。
风消雨息,天光乍亮。
抬起双手用力揉搓着有些僵硬的脸部,陆晨慢慢回过神来:“完了完了,已经开始做噩梦了,救援队再不赶紧来,我估计我离神经病只有几天的距离了。”
对于没有任何求生经验的陆晨来说,救援队是他目前最大的期盼和求生意志的来源。虽然海上失事后的救援效率陆晨不是很清楚,不过对此陆晨还是比较乐观的。从飞机航线来看,这一带应该常有人类活动的地区,渔民也好,海岸警卫队也好,只要碰上一次,回家就都不成问题了。
不过在被人发现之前——陆晨揉了揉咕咕作响的肚子——还是先践行民以食为天这个朴素的真理吧。
拎着两串乌漆抹黑的鲨鱼肉矮身出了石穴,陆晨无奈地叹了口气——经过昨晚的试吃,充分证明了自己异想天开的熏肉大法宣告失败了。肉里的水分虽然在不断的烘烤中散去了大部分,却还是没能完全阻止它的霉变。加上鲨鱼肉天生的浓重腥味,就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恐怕陆晨也很难把它放到嘴里了。
这条两米来长的倒霉鲨鱼是陆晨三天前发现的,当时正值退潮,陆晨估计它可能是跑到这片潟湖里觅食,结果不知怎么搁浅在海滩上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国际主义精神,陆晨就用一根粗树杈把它给勾上岸实施了安乐死。当晚,这条鲨鱼的部分肉体在篝火架和陆晨的肚子里得到了升华。
“就吃了一顿!”陆晨一脸的痛不欲生:“虽然你不是很好吃,但好歹也是肉啊!”
岛上那些不知名的浆果是不敢轻易尝试的,谁知道哪个吃了飘飘欲仙哪个吃了直接升天。深水区可能会有大龙虾,但是蔓延成河的口水却并不能抵抗陆晨内心对形形色色海洋生物的恐惧。好在沿着海岸线生长的椰林有着丰富的产出,好在把鲨鱼肉揉碎了也许能当成鱼饵去浅水区里捉鱼,活下去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七天了啊,连个鬼影子都没见过,饶是习惯把没心没肺放在前面的陆晨也多少有些焦虑,不得不偶尔自言自语自导自演消磨一下逐渐滋生的负面情绪。想想上岛前几天睡觉都不敢太死生怕来个野兽来条小蛇就把自己料理了,现在却寂寞得想捉只虫子当宠物的心思都有了。
“惹毛了我就把这小岛给点咯!”陆晨郁闷无比地朝着帐篷走去,那里存放着这几天辛苦爬树摘下来的椰子。
然而就在他转出视线死角,余光中露出海滩的一刹那,陆晨的嘴瞬间张大,两串鲨鱼肉“啪嗒”一声摔落在岩石上。
“卧槽,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