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栩从房顶的另一面跃下,如鬼魅般毫无声息的立在那间厢房的窗户边上。只见她托起手掌,蓦地掌心起了一层白雾,那白雾瞬间化为人形。此时南栩忽然想起那个白发人,立时合起手掌,那白雾消失于掌心,南栩只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内的三人相互寒喧之后,各自落座。
“紫卓先生何时回来的?我竟不知道,”说话的是苍赫,“早听清晏念叨着你要来,不知紫卓先生在这里驻留多久?”
“其实这次来中土大陆,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只是跟清晏老弟多年未见,又蒙他照顾,便在此盘恒几日。”
“呵呵,紫卓先生怎么说我照顾你?你可比我有钱多了。”屋内三人都笑起来。
“呃…..”清晏略有迟疑,“紫卓先生,上次托你打听的事,可有结果?”
紫卓听罢,看了看苍赫,又看了看清晏,神色严峻,“你这并不是一般的病症,也不光是中毒。恐怕跟某种禁咒有关。”
清晏垂下眼帘,沉吟半晌,“依先生所见,是何种禁咒,又应在什么事上?”
紫卓有些为难,皱起了眉头,“应该,是一种血咒,施法者献出自己的一半灵魂,把诅咒施加在你身上,可是至今你依旧自身无害,恐怕,不是在子嗣上,便是在你精神上……”
“是诅咒?”苍赫一脸惊愕,转而失望起来,“唉,我还请了位医术不错的大夫,看来是用不上了。”
“可有破解之法?”清晏看向紫卓。
紫卓缓缓摇头,“若能找到施法者,或许能有办法。又或者,东方的巫术咒术还有在下并不了解之处……”
“施咒之人竟不顾自己的生死,用如此阴狠的咒术,自然是不肯放过我的。”清晏无奈的笑了笑,“先生这样的奇人都没办法,想来我是命该如此。”
屋里一时沉默,苍赫待说些宽慰的话,却见紫卓抬手示意他噤声,向窗外使了个眼色。三人都向窗口望去。窗户是虚掩的,透过缝隙可见影影绰绰的树影。可是,除了沙沙的树叶声,似乎并无其它异常。
紫卓缓缓接近窗口,也没见他怎么挪动身躯,只一瞬间,就见他已经破窗而出。苍赫瞪大眼睛愣在当场,即使是清晏也为这诡异的速度暗自吃惊。两人一回神,立刻开门追了出去。等两人到了院子中,只看到紫卓一人立在院中,狐疑的四处观望。清晏一纵身跳上屋顶,目力所及之处,也并未见到异常。
“或许是野兽之类?”三人一无所获,便转身要回房。苍赫离房门最近,第一个进了厢房,刚踏进门里,抬眼看到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桌子旁,吓的一个激灵,差点要跳起来,“我的天哪!”
后面的两人一见他这样,马上戒备起来,探着身子朝向屋内。苍赫稳住身形,仔细打量着屋里的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色斗蓬,此时正缓缓转过头来,苍赫待看清那人容貌,松了一口气,“南栩姑娘,你要吓死我了!你……你怎么进来的?”
苍赫这时才想起来,刚刚三人就在门外,而他离房门不过几步之遥,竟没发现她进了屋?这姑娘有这样的身手,一路上自己竟没有发觉。苍赫想到此处,不免一身冷汗。
清晏等人都进了屋,烛光下,南栩掀开了风帽,露出清白的面容,湛蓝的眸子从清晏身上掠过,落在了紫卓的身上。紫卓此时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一对,各自心中都有些疑惑,可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紫卓勉强一笑,算是打招呼,可南栩却依旧盯着他。
“南栩姑娘,这位是紫卓先生,从外域而来。”苍赫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气氛,“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生病的朋友——清晏。”
南栩此时才收回目光,看向清晏,“咒术也未必都不可解,只是要弄清楚到底是谁下的咒,用何种方法下的咒,这当然,还是很难的。”
清晏一时语塞,没想到这姑娘竟一开口就提他的病症,毫无女儿家的扭捏之态。又一想,听她这话,是将刚才他们三人的谈话都听了去,而他们三人竟都没有发觉,一时又有些惭愧。清晏朝南栩点点头,讪讪道,“姑娘也懂得咒术?”
南栩还未及回答,苍赫便说道,“这位南栩姑娘便是我替你请来的大夫,我是亲眼见她治好了一个小乞儿的疽症。刚刚听说这是诅咒,便不想麻烦人家了,没想到......”苍赫一脸惊喜的看向南栩,“南栩,你竟也会咒术么?”
南栩淡淡一笑,并不回答,眼光移向紫卓,“紫卓先生来自外域?不知是什么地方?”
苍赫似是已经习惯了南栩的性子,无奈的坐到一边。
“我来自玄芜海另一边,是很远的地方,”紫卓依旧优雅自若,“在这片海域外,还有另一方大陆,另一片森林。”
南栩听了,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问道,“另一片森林吗?紫卓先生也住在森林里?”
“嗯,是的。”紫卓淡淡笑着,“久居深山,倒是有些不通人世,所以此次漂洋过海,来这广源大陆见见世面。”
两人一问一答的说了半天的话,完全没在意还有另两位在座。苍赫跟清晏呆坐着有些无趣,稍坐了片刻,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寻了由头出了房门,那边南栩依旧跟紫卓相谈甚欢。
走出不多远,苍赫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的皱起了眉。清晏走在他的身侧,眼含笑意,“这姑娘你从哪找来的?怎么倒比我跟紫卓还熟的样子。”
苍赫依旧皱着眉,沉吟半晌,喃喃道,“你觉不觉得,他俩有点像。”
“他们哪里像了?”说到这里,清晏也迟疑了一下,“唉?……”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
东方刚刚发白,浓重的朝露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宁静的小院渐渐有些人声。院子东边的一间厢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此人二十五六的年纪,蓝衣黑靴,手里拿着一个发黄的酒葫芦,有些散乱的黑发搭在微微蜡黄的脸旁,一双剑目炯炯有神,给稍显病态的面容上添了一丝矍铄。
此人走到隔壁的一间厢房门口,正要敲门,却见门是虚掩的,疑惑的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里已经收拾干净,竟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不禁眉头一皱,赶紧走了出来。正在这时,对面有一人急速的下楼,刚到院中,便迎面向他走来。
“清晏,看到南栩姑娘了吗?”来的是苍赫,一脸急切的问。
清晏抬了抬眼,“紫卓先生也走了,他俩倒像是约好了似的。”
“什么!!”苍赫瞪大了眼睛,“紫卓先生也走了?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清晏没理他,走到院中的一方石桌前落座。此时天色尚早,寂静的院落响起几声鸟鸣,石桌旁高大的梧桐树散发着清新的香气。
“他们是一起走的?你看见了?”苍赫也走了过来。
清晏抿了一口酒,无奈的笑了笑,“没看见,莫不是紫卓先生被拐带了吧?昨晚他俩就……”
正说到这,忽觉头顶有什么东西砸过来,于是急切的一个闪身,退到桌子的一边,只听“啪”的一声,有东西应声而落。清晏稳了稳身形,看见一个白色玉瓶摔碎在地上。再一抬头,只见一个黑衣女子斜坐在梧桐树的主干上,清亮的眸子圆瞪起来,怒视着他。
“南栩,你怎么在树上?”苍赫面露欣喜,“快下来吧。”
南栩瞟了他一眼,转身躺在了树干上。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清晏俯下身子,捡起一块碎片,那碎片上传来淡淡的香气,于是讪讪的说道,“好香的玉液,可惜了。”
南栩在树上转个脸,冷哼一声,“你的东西,我有什么可惜的。”
“我的东西?”清晏有些疑惑,仔细的观瞧起手里的碎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有这件物什。
“那是紫卓留给你的,说是可以暂缓你的病情。可依我看,对你也没什么用。”南栩语气冷淡。
清晏一听,心下便有些隐怒,原本因为自己的口误,还有些愧疚,此刻也荡然无存了。可是毕竟南栩只是个小姑娘,清晏也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苍赫也是一阵可惜,想埋怨她几句,又觉得无济于事,便也转身走了。南栩毫不理会,依旧在树上闭目养神。梧桐树的清香伴着晨露的气息,让南栩觉得熟悉而安心,就像紫卓给自己的感觉。昨晚的一番长谈,远远超出了南栩的期望。
在海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精灵族?甚至于,还有更多的种族。比起找到灵魂使者,南栩更希望能找到更多的同族,这样,让她觉得,这世上,不只是她一个人,还有另外的人,甚至整个民族和她站在同一位置。南栩想到这里,忽然觉得心境变的亮堂起来。
“我还要到北方去做件事,你跟着他们吧,某种程度上,他们跟你有着相同的命运。中土大陆暗流汹涌,远远不止表面那样平静。迟早会有一场大战的,也许你跟着他们还会更了解这里。”
南栩想着紫卓的话,眼前忽然浮现出清晏那张病怏怏的脸,心里一阵不痛快。手里的东西被捏的紧紧的,那是一块小小的紫金玉牌,上面刻着奇异的符文,南栩看着那玉牌,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
苍赫收拾好行囊走出房门时,东方已经霞光万丈,客栈的小院内也人来人往暄闹起来。苍赫走过南栩房间,见她没在房里,便走下楼来,抬头朝院里的梧桐树看去,树上也没人!苍赫无奈的皱起了眉头。
苍赫一转身,看到坐在廊檐下的清晏,正靠在柱子上睡觉,刚朝他走了几步,便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大清早就把自己弄成这样?”苍赫走过去坐下,“刚才那瓶药要是......”
清晏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我并没有在意,有没有那药根本没关系。不然南栩那丫头,也不至于那么随意的打碎。”
苍赫苦笑了一声,“既然不在意,就别想那么多了。我也去过乌塔镇了,那儿,暂时没有异样。”
清晏睁开了眼,“我现在倒真像个废人了,即使是有事情,我又能怎样。”说罢,又灌了一口酒。
苍赫一把夺过酒葫芦,“够了,别再喝了,你真想就这么死了吗?”苍赫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南伽密林吧。”说罢便起身走了。清晏靠了一会儿,神情黯然的也跟了去。
两人到柜台结账时,问起掌柜有没有看到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掌柜打杂的一应都说没看到,马厩里的马都还在那里。苍赫面色有些凝重,清晏笑了笑,“也许人家有了更好的去处,不愿跟着你了。正好我的马也赠给了紫卓先生,那匹马便给我骑了吧。”
“可是,她怎么不打招呼就走了?会不会有什么事……”
“你若是不放心,在掌柜这留下信儿,让她自己寻来。”
苍赫沉吟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写了个字条,再付了银子,这才和清晏一块儿走出了客栈。
两人牵着马向南城门的方向行进,苍赫一路有些心绪不宁,不时回头看看。清晏则一脸不屑的笑意,却又懒得管他,便走在了前面。刚过一个街口,清晏便远远的看见一个酒肆的门前似有官兵打人,不禁面色一冷,眼里闪现厌恶之色,转头对后面的苍赫说道,“快走吧!”说罢便翻身上马,快行而去。
苍赫见清晏上马跑远了,便也上了马。可是刚走到那酒肆门前,就被冲出路来的一个人挡住了去路,那人像是被人扔出来的,趴在地上疼的半天没有动,苍赫急忙勒住马,转身一看,人群中一个黑影上下翻飞,动作奇快,一众官军竟无一人近得他身。只见那黑衣人只凭一双手,便将那几人的兵刃弹开了去,快速跳跃的身形在别人还未反应及时,便欺到身侧,像是点到了穴位,近得他身的都痛苦倒地,此时离的远的一些军士正吵嚷着调集人手。
苍赫仔细观瞧,那黑衣人赫然就是南栩,当下大惊,连忙喊道:“南栩,快过来!快走!”
南栩听到喊声,抽身一纵,竟稳稳的坐到了苍赫的身后。原本跟她厮杀的那些军士,此时竟然惊呼出声,如此远的距离,这人竟能毫不借力的一纵而过,究竟是人是鬼?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苍赫纵马疾行,绝尘而去。
落霞城外,朝阳穿透云层,洒落在广阔的原野上。出城的大道如一条粗壮的巨蟒,盘曲着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苍赫带着南栩一路疾驰而来,直到奔至大道的一个岔路口,苍赫一带缰绳,奔向那条小道。两人行到不远处的树林,见到了睡在树下的清晏,他骑的那匹马也没栓,已经跑到林子里吃草去了。
清晏依旧一身酒气,脸色腊黄中透着微红,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半边脸,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的靠在树干上。
苍赫走过来踢了他一脚,“喂,快起来,后面可能会有追兵,别在这躺着了,快起来!”清晏依旧不动,苍赫皱起眉头,想过去拉他,身后的南栩一把拽住了他。南栩走过来,俯下身子,用手探了探清晏的鼻息,试过之后脸色大变,马上开始给他把脉。
“怎么了?他怎么了?”苍赫见状也吓的不轻。
南栩没有回答,半晌,才把搭在脉上的手拿开,神情黯然。苍赫一看南栩的脸色,神经一下绷紧了,正想再问,南栩缓缓开口了。
“怕是,救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