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色碎花连衣裙、把一头秀发高高挽了个丸子头、还在唇上擦了点变色口红的梦凡高兴地奔向大堤,高轲在信中说这个礼拜天会来看她,想着高轲从来没来到自己家,怎么也得去迎迎他。刚跑上大堤果然看到远方有一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初看时有些象高轲,再看时又有些象沐阳,正猜疑着呢,穿着一件浅蓝短袖衬衫、一条浅灰色裤子的高轲从梦凡眼前一晃而过。“高轲、高轲,你走过了,我在这儿,快回来。我在这儿。”梦凡眼睁睁看着高轲骑着车从自己面前经过,想追上去,可是双腿象灌了铅一样,半天没移动分毫,想大声把他唤回,可是任凭怎样使劲,也喊不出半分,只好用力的招着手,手都酸了也不见高轲回头,再一看他车后座上坐了一个穿着长长裙子、披着一头直发、抱着一束花的姑娘。那双白色高跟鞋的跟细细的、高高的,像是两颗可以随时刺穿人心的钉子。女子回头看梦凡时故意慢慢晃动着穿着肤色丝袜的小腿,不用看,那脸上肯定有着胜利者的得意与宣告。梦凡一时心痛难忍,心想就算拼尽全身力气也要喊住高轲,问一问他凭什么这样对自己,她用力挣扎着,终于能动弹了,她猛地抬起头,只见外面除了漆黑的夜,哪有高轲半点影。原来,梦凡在备课时,不知不觉地枕着手睡着了。
梦里发生的一切如此清晰,连心头的那点痛都在现实中延续。梦凡轻按着胸口,好半天才醒过神。她甩了甩酸痛的手,揉揉肩,看了看面前的备课本及靠墙码着的两大叠学生练习册,才知自己又做梦了。
自从上次在沐阳的帮助下成功上完公开课,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梦凡在工作上虽然称不上得心应手,自我感觉比以前好多了,至少站在讲台前不像以前那样紧张得双膝发软。与孩子们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可能是与孩子们年龄相差不多,他们挺喜欢这个象大姐姐一样的新老师。
“吱呀”正刚轻轻把堂屋门推开,看见妹妹的房里还亮着灯,轻敲了一下梦凡的房门,“凡凡,明天不上课?现在还没睡?”
梦凡打开房门,闻到哥哥一身的烟味,“哥,你怎么天天这么晚回?你就不怕嫂子生气?”
正刚今晚又输了点钱,心情不是很好,“别跟我提她,若不是今晚我打牌时,她坐在我旁边说三道四的,我还不至于输钱。”
梦凡听哥哥说出这等没心没肺的话,跑出房门,扯住他的衣袖,“哥,你小声点,乱说些什么呢?别让嫂子听见。你怕输,不去打牌不就行了,还‘人穷怪屋场’的责怪嫂子不该坐在你旁边,真的是……”
“怕什么?我又没说错,她没去之前,我连胡几把大的,眼看今晚便是一吃三收场,可自从她坐在我旁边,手气一把不如一把。偏生她还不懂位,见我手气不好,还是呆在旁边,也不晓得早点回来,硬看着我把赢来的钱输光了才甘心。”正刚提起小清就恼火,“怀孕了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养胎,我只是打点小牌又不会跑掉,犯得着她日守和尚夜守庙的守着?
黑灯瞎火的,梦凡有些看不清正刚的脸,这个在她面前胡咧咧的人真是她哥?她为小清感到不值,哥哥没跟嫂子结婚之前,虽然有时手痒,也去偷摸几把,因为怕爸爸妈妈骂,不等妈妈去喊便早早回家。婚后,他先是骗嫂子说呆在家里没味,出去看人打牌。搞了几次后,就开始变本加厉,只等吃完晚饭,便跟小清说:“老婆,我今天去摸几把去,给咱儿子赚点奶粉钱。”小清刚开始也觉得挺好玩的,一大屋子人,凑在一起东聊西扯,远比呆在家里看电视有趣多了,加上自己刚嫁过来,去认识一些人也好,于是跟着正刚出去。
梦凡妈见这事媳妇都不管,自己再管儿子,他肯定会不服,也没多加干涉。谁知,这个月小清早孕反应有些大,基本上吃不下什么东西,正刚送她去娘家住了几天,这下正刚脱了缰的野马,天天中午筷子一丢就往外跑,连苎麻土里除草都是老两口去锄,他根本不想插手。
小清回来之后,他是收敛了些,下午装模作样的跟妈妈田里、土里忙活。可是每晚都要转钟后才回来,小清见他如此,心里气得不行,又怕万一吵起来婆婆心中不高兴,只好强忍。所以只能每次他一出去就跟着他,以为他总会顾及自己的身体早些散场,连着几天后,小清发现事与愿违。就像今晚,小清身子不是很舒服,想正刚早些散场陪自己回家,可是正刚把她的话当做耳边风,“你还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上桌人家不喊散场,我一个人走,多没面子。你看人家向晖还奶着孩子呢,老老实实地坐在谢波身边什么都不说。你不舒服就早点回去睡,别吵!”
小清心中那个气啊,一下子全冲上脑门,真想把牌桌子掀掉,站起来时,又顾虑他的面子,恨恨的留下一句:“今晚你就跟牌睡吧,莫回去。”
当然,这事梦凡不知道。她见哥哥脚都不洗地往他以前住的那间小屋里跑,“哥,你这是做什么?嫂子回来时肚子痛,妈妈还煮了点紫苏蔸子汤给她吃,你不去看看?脚也不洗就往后面跑,那个铺,妈妈出了正月就拆了。”
正刚听了准备转身回新房。这时梦凡妈披了件衣走了进来,“刚子,你也太不懂事了,小清驮生怀肚的,你天天出去打牌让人家怎么想?你呀、你……”见妈妈的手指都要戳到额前了,正刚退了一步,“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你说什么?你个死崽子,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化生子。不管别的,只管小清肚子里怀的是你的亲崽,你也应该上点心,心疼她。还莫说小清这么懂事。”
“她懂事、她懂事还看着我输了钱还在旁边不断的叨叨。”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正刚的音量一下子调高了好多分贝。
新房里小清从正刚走到禾场时就知道他回来了,本想起床给他打洗衣脚水,想起晚上他对自己的态度,婆婆又说自己动了红要躺着休息,便拉开灯,斜躺着等他。不想等来的是他在婆婆面前对她的埋怨和指责,一时没忍不住,眼泪从眼角滑落。
“哎哟,死崽子哎,你小点声,小清她闹腾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睡着,你硬要闹得一屋人都不得安宁是吗?”梦凡妈压低噪子,严厉的责怪儿子。
正刚没觉察妈妈是在骂他,只当妈妈怕小清闹,“本来就是。妈,你也别管我们的事,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这结婚还不到一百天,你就这样了,若是我以后嫁个人像你一样,你于心何忍?”梦凡也顾不得什么了,冲到哥哥面前问他。
“我于心何忍?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正刚脱口而出。“妈,你说就说,打我干嘛?”
梦凡妈气得没办法,拿起堂屋里毛巾架上的毛巾狠抽了他几下,“我教我自己的崽,与你有何干系?”
夜太静了,虽然梦凡和梦凡妈刻意压低声音,江国良还是被吵醒了。“吵什么呢?这么晚了还不睡,开会啊?”
“老江啊,你一天到晚只知道往外面跑,你看你都教出一个什么好崽?这屋檐水不偏不倚的掉在现窝里,想当初我怀正刚时,你……”梦凡妈从儿子身上看到自己当初初嫁时的情景。
“哎呀!说崽女的事就只说崽女的事,几十岁的人了,还翻那些陈麻烂谷子的旧账,你觉得有意思吗?深更半夜的还闹、闹、闹,明天不会天亮了是吧?”江国良在堂屋里转了一圈又回房去了。
梦凡见父亲这话里话外都争着哥哥,只好对妈妈说:“妈,你得好好管管哥。你看他没有半点责任心,他这样对得起嫂子吗?难怪当初亲家娘硬不同意。”
梦凡妈叹着气走到屋外,看正刚进房后,小清房里的灯熄了,才直回女儿房里。“哎,谁说不是呢?你哥啊,从小就被你爸惯狠了。本以为小清那么好一个孩子,两人又经历那么多才走到一起,他会懂得珍惜,谁想到……哎!”
“妈,哥这几天每天都说输了,他哪来的钱?”
“哪来的,还不是拿的小清的压箱钱。小清这孩子其他都好,就是性子太温顺了些,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我明天放学后,找嫂子聊聊。其实这个事好办,只要你们都不给钱给他,他想赌也没法赌了。”梦凡把事情想得很简单。
“不管他们了,你怎么还不睡?”
“你先去睡吧,我还得把课备完,等一下就睡。”梦凡说完坐到桌前拿起笔继续写。
梦凡妈看着懂事的女儿,心中稍觉安慰,摇了摇头,走了出去轻掩住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