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叔,昨晚我都没看见你回家,不晓得有我的信没?”梦凡推开管理区会计室的门,问戴着眼镜做账的刘会计。
刘会计五十多岁,中等身材稍微有些发福,一张国字型脸上老带着微笑,让人一看就认定他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刘会计听见有人喊他,抬起眼皮从镜片上方瞄了一眼,原来是江主任的千金——梦凡,假装不理睬她,继续埋头在账本上填数字,当然他是在逗她,“凡妹子啊,一封么子信让你急成这样?还特地跑过来拿。”
“刘叔,是我同学的。毕业以后,他们读的读书去了,打的打工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呆在家这里去不了那里去不成的,觉得很无聊,便给他们写了些信,也不晓得那些懒家伙们给我回信了没?”梦凡见刘会计如电视里老账房先生般瞥了她一眼,不再理她,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他这样子说不定没有我的信,难道高轲他骗了我?
刘会计把眼镜取下来放在账本上,双手在桌子上交叉半握。他盯着梦凡看了一会儿,好像是在研究她撒没撒谎,“昨天,我可是肯定是没你的信的。今天……”
梦凡一听刘会计如此笃定的说没有,小脸一下子晴转多云,“不会啊,明明说这几天会到的,怎么会没有,你再找找吧。”
刘会计见她话没听全脸色就变了,心里有些明白,但是他不说,只是假装很配合的在报纸里、书信堆里左翻右找。
梦凡看刘会计这张报纸抖一下、那本杂志翻一下,始终没见她的信,她的心随着那堆越来越少的报纸、杂志一点一点往下沉。她不相信的抓起刘会计分好的信和报纸一封封看、一张张找,可是不管她看得多认真、找得有多仔细,还是以失望告终。
“真的没有!他骗了我。”梦凡把手中的报纸往刘会计办公桌上扔,心情一下跌落到谷底,脸上的神色如夏天暴风雨前的积雨云,好像过不了一秒钟就会降下倾盆大雨。
刘会计看她这神情也不再逗她,“这里还有几封,你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刘会计从柜子拿出公文袋,从里面掏出几封信来放梦凡面前。他本来想下班时顺便帮她带回去,这性急的孩子,自己跑过来拿了,看样子她有在乎的人了,这江主任家最近可是喜事连连啊。
梦凡没想到她的小心思已在刘会计面前暴露无疑,她只顾着从桌子上拿起信,飞快的浏览着寄信人地址,一看!还真有!而且高轲写的就有两封,其中那封快件,估计就他回城后写的。还有两封是另外两个同学的写的,梦凡都没仔细看他们的名字,她紧拽着信客气地跟刘会计道别,“谢谢刘叔,谢谢刘叔,那我回去了。”
刘会计看着她那紧张样,摇了摇头,继续坐在桌子前记账。
梦凡走出管理区办公楼,拿出高轲给她的信放唇边亲了一下,想拆开看,想了想又放回衣袋里。刚放好,又怕骑车时信会掉出来,再拿在手中……反反复复好多次,最终把信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进裤袋里,生怕信一不小心掉出来了,还用手压了压,才放心的跨上自行车。
她上车后便往北堤狂奔,北堤外面防浪杨柳林中间架了个高压电线铁塔在那里,一般没什么人爬上去。
梦凡推着车上堤后,便看见铁塔高耸在那里,她起着小跑跑到铁塔下面,把车靠在铁塔边,自己钻进铁塔,爬到第一层搁板上,才把信拿出来。她边小心地把信封撕开,边用手在胸前轻抚,借以抑制激动的心情。
“亲爱的凡:
见信如晤!不知上封信有没有收到?甚是挂念,你看我有多么没用,才回来就开始想你了……我有点嫉妒这张薄薄的信纸了,它都可以感受你温柔的抚摸,感受你的气息……而我只能对着冰冷的它倾诉我的相思……”
信纸仿佛真带着高轲的温度,温暖着梦凡那颗脆弱的心,可是梦凡很清醒的知道写信的人已离她几百千把里,他远在省城,以后再见面可不是容易的事,以后自己那满满的相思之苦全凭这些薄薄的纸片来排遣。可是这纸片真的能够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想念?真能让他明白她的这颗心?这纸片真的能够把高轲对她的心完完整整的表述?真的能够让她知道高轲的一举一动?梦凡心酸得不能自抑、泪流满面。“叭嗒”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一下子晕湿了高轲清秀的字迹,梦凡连忙用手去擦拭,字越擦越模糊,眼睛也被泪水遮挡得越来越看不清,信再也看不下去。
“九月望郎是重阳/重阳采酒桂花香/别人家采酒为朋友/我今采酒为情郎/情哥不到酒不香……”谢癫子抱着膝盖坐在堤边,悠闲地看着他喂养的那几只老山羊自在的吃着草。
这谢癫子梦凡也不知他是真癫还是假癫,只晓得他在苇场很出名。他是恢复高考后苇场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据说他考上的还是北京名校。当然他出名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一个流传很广的段子。他大学时代感情受挫后,一气之下辍学回苇场,准备踏踏实实为建设苇场贡献自己的光和热,可当他拿着介绍信找到当时苇场负责人后,没有人知道他和领导先前谈了些什么,传说中只保留了他犟起脑壳、用手指着当时的书记,声称自己有治国安邦的韬略,如果领导不用他,领导就纯属嫉妒他的旷世奇才,是犯了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人民的大罪。领导当时就气爆了,涨红着脸、颤抖着一拍桌子:“就凭你?一个嘴上没长毛的后生?还奇才?我告诉你,你就是造得飞机,老子不用你你也只是粪缸边的粪板子——废材一块。”谢癫子与书记把关系搞砸后,知道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肯定已经无望。在家里苦思冥想几年后、在苇场人们被他逐一告知他的腹中的神奇韬略后、在挑挑捡捡认为全苇场的姑娘都配不上他这旷世奇才而宁愿单身后,他便养几头山羊,每天天不亮从垸子公路上穿到南堤,再绕堤一周回到北堤。
梦凡从未没追问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如同此刻没刻意去听他摇头晃脑、吼得脖子上的青筋如同要暴开的豆角一样的歌到底是什么意思?
“癫子啊,今天回得早些了,这么快就从南堤打转了。”虽然苇场在八十年代就打了水井,如城里人一样喝起了自来水,但还有好多人习惯在堤边的河里挑水洗衣、泼菜,这位挑着水桶问谢癫子的是他的邻居。
“艾嫂子,莫癫子癫子的喊,省得吓到别人。”谢癫子指了指躲在铁塔中的梦凡。
艾婶一看,咦!哪家的妹子,这么胆大,爬到铁塔里要做什么?不会是想不开吧?性急的她也没看清是谁,扬声便问:“喂,铁塔里面的是谁?”
“……”
没听见回音,艾婶只好放下水桶,走到铁塔底下,仰着头喊,“喂,你是哪个?爬那么高,你不怕摔断脚啊手的。咦!这不是江家的凡妹子吗?你躲得铁塔里面做什么?你妈骂了你?”
梦凡知道喊她的这人是同学兼好友朵儿的妈妈艾婶,她平时和妈妈关系蛮好,她小时,到北堤来玩,全靠她照应。
虽然离地面有几米高,梦凡还是擦了擦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没事一般,“没事,艾婶,我走累了,爬到铁塔里面休息一下,你去忙你的啰。”
“鼻子都塞了,还说没事。你妈骂了你吧?回头我去教训她,这么乖巧聪明的女儿,疼还来不及,还舍得骂?”
“真的没事,我只是,只是感冒了。”
“你傻啊?感冒了还坐在上面吹风,这么大一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快下来,快下来。”
“没事,艾婶,我等一下就回去了,你先去忙啰。”梦凡对艾婶的好心感到有些厌烦,这样多事干嘛呢,就不能让她静一静?
“真的没事?没事也要快点下来,姑娘家家的,吹多了冷风可要不得。”
“好,好,我一会儿就下去,你先去忙吧。”
艾婶看梦凡的样子,暂时还不想下来,可她又不可能爬上去把她揪下来,只好先把水挑回去再说。
艾婶走后,梦凡知道这铁塔里也不安全了,只好撤退。
艾婶倒完水,再上堤时,铁塔里没了梦凡的身影,在堤坡放羊的谢癫子也不见了。她以为自己想多了,梦凡真的是累了想休息一下,真的是感冒了才说话时鼻子一哼一哼的。
梦凡从铁塔上下来,把信藏好,骑着车往回走,走到屋后面时,发现酒壶子还是空的,只好又原路返回,到管理区中间的陈家打好酒再回来。
在菜园里择菜的梦凡妈见梦凡回来,扬声告诉满女,“凡妹子,饭热得锅里,你爸要去开会,我们先吃了,你自己拿饭吃啰。”
梦凡边吃饭边问妈妈:“妈妈,下午还有什么事做没?”
“又有几天没去看棉花了,这几天太阳好,你去看看有棉花捡没?”
“嗯!”
梦凡吃完饭把信锁进抽屉,然后换了衣服去捡棉花。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化,高轲的信中的相思和温柔。
虽然梦凡觉得捡棉花是很烦人的活,但是至少在地里大家各忙各的,倒没有人注意她,也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女孩难得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