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绵绵春雨从初四下午一直落到初七,梦凡妈正埋怨着天气时,一个送“正当行时”的人走了进来。送“正当行时”或者“财神菩萨”是湖区一些游手好闲的人在正月赚收入的主要途径,当然其中有几个半傻子、神经搭错了线的,他们平时没生产能力,一到正月被家人怂恿着趁机出来赚几块钱贴补家用。他们那些讨钱的套路,谢癲子都会。梦凡小时就听谢癲子正儿八经地唱过一段完整版的《赞土地》,但是谢癲子从不出来讨钱,以他自己的话讲,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气节。梦凡不懂、苇场的人们更不懂,他们只是从这个事情上的更加认为谢癲子并不癲,只是书读多了趋于迂腐而已。
这个送正当行时的还未开口说话,梦凡妈便跑到堂屋神龛下的桌子上拿起一串鞭炮点燃后往外扔,沐阳被在眼前炸响的鞭炮吓了一跳,虽说我妈热情,没想梦凡妈比我妈更热情,还没看见我人影就扔了串鞭炮过来。
梦凡妈拿出特意换的五角钱一张的新票子递给那乞讨的人时,眼角瞟到在禾场里为躲避鞭炮而左跳右跳的沐阳。“沐阳,怎么是你来了?你看我啰,扔鞭子时也没看着点,没炸到哪里吧?”
“没有,江婶。”幸好这鞭炮是“十八响”。不等沐阳回过神,梦凡妈又从堂屋里拿了一串大鞭炮放在路边点燃了,沐阳提着礼品急步进屋。
梦凡在哥哥嫂子房间里看小姨“开铺”。这新房里的婚床可不是随便一个人便可以开,须得家里老人身体健康、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人才有这个资格。梦凡的小姨性子温和,在如今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的形势下,她还如了婆家“儿女双全”的愿,生了一对龙凤胎,所以梦凡妈封了个红包请妹妹在小清自己收拾好的床铺上稍加整理,以求新婚夫妇两人和和气气、儿女双全。
梦凡听到鞭炮响,以为又来了什么亲戚,连忙跑出去,差点与进屋的沐阳撞个满怀,“哎哟!哪个啦,这么急匆匆的,差点撞到我了。”梦凡来了个急刹,抬头一看,是穿着一套银灰色西装的沐阳。
“咦?沐老师,你怎么来了?你没搞错吧,我请的是你爸爸不是请你。”梦凡有些糊涂了,她确定那天虽然很急,但话没说错,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是接沐支书来写对联,沐阳怎么会来呢?糟了,糟了,会被老娘骂一餐死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梦凡妈果然如她所愿,指着她的额头开骂,“你这鬼妹子,你看你晓得讲话不?沐阳你可别见怪,这鬼崽子被我们娇惯得无法无天了。”
沐阳一时不知该先回答哪个,想了想,还是跟梦凡解释,“是这样的,昨天,我爸的一个堂兄收儿媳妇,他初五就过去帮忙了,你那天去时,急急忙忙地跑了,我也没法给你讲清楚,所以今天我来是给你们写对联的,明天我爸再赶回来当知客师。”
“你?写对联?莫笑死我了,你晓得拿笔不?还写对联?写出来看得不?别像鸡爪子画的那样了?你字丑不要紧,别丑死我们一屋人。”梦凡一直认为,写毛笔字是父亲他们那一代的专利,年轻人因用钢笔书写,应该不擅长这个。
“丑不丑,你过一会儿不就知道了。江婶,麻烦您给我拿几张旧报纸,我写几个字给她看看。实在不行,只能等明天我爸赶早过来帮你们写。”沐阳气恼梦凡对他的了解太少与她杠上了。
梦凡是个实诚人,起小跑到父母房里,拿出几张江国良看过了的旧报纸,把自己房里的那张小方桌搬出来,把报纸认认真真的铺平,看了一下,又“咚、咚、咚”地跑到父母房里,从爸爸书桌边的小壁柜里拿出一本《对联大全》,跑到堂屋,往沐阳身上一丢,想将沐阳的军。
沐阳看着梦凡昂着的那张小脸,心中一阵暖意。不管长多高,她还是个孩子样。“你不会让我用手指沾清水写吧?这是报纸,不是练字的那个吸水纸。”
梦凡才知自己忘了拿墨水和墨笔。正准备去拿,梦凡小姨的那对双胞胎一人拿墨汁、一人拿笔走了过来。两人看看沐阳又看看梦凡,“扑哧”一笑,把东西放在桌上,转身就跑“妈妈,我看到了,看到那个哥哥了。”
梦凡没闲心思考小表弟他们的话外之音,只一心催促着用温水烫新买的毛笔的沐阳,“你磨蹭什么呢?不会真不知道写吧?”看堂屋里围的人越来越多,梦凡有些小期待,如果沐阳真的写不好,又多了一个把柄在我手上,看我不笑话死他。
没有人理会梦凡的小心思,因为他们被沐阳笔走龙蛇的字折服了“这字写得好活,品相不比他父亲差,有二王之风骨。”“要得、要得,这处运笔运得不错。”
梦凡一个不小心被人挤到外围的外围了,听来帮忙的叔叔伯伯们连声惊呼,又挤了进去。她就不相信了,他一个年轻后生,能写得有多好,值得他们这样。
沐阳见梦凡挤进来了,把写了字的报纸递给她,“江家大小姐,请您验收,看看在下的字还勉强入您法眼不?”。
梦凡拿着泛着墨香的旧报纸,因为比较潦草,上面的字梦凡有些认不全,只好半猜半认,好像是“假如生活欺骗了你”,这下可让她挑到刺了,“让你写对联,你写这个干嘛,显摆你有文化?还写得这么潦草。”
沐阳故意叹了口气,顺带摇了摇头,“你只看字写得还看得不?如果看得,就裁纸,堂屋里的要宽些,窗前的最窄,快些,让我凭自己的手艺赚餐饭吃。”
“看是看得,只是让人认不清,要赚饭吃,须得写得正楷一点。”
在外忙着的梦凡妈听到后,大声喊,“沐阳,别听梦凡的,就是不写对联,到我家来了,也有饭吃,你放心。”
会者不难,沐阳不一会儿就把对联写好。因阅历及文字功底不及沐支书,所以他只能照本宣科。沐支书写对联在管理区算是一绝,他不只是字写得好,对联内容基本上是自己临场发挥。
梦凡妈从忙碌中记起似乎还有什么事忘了。这边沐阳已经帮梦凡贴好对联与窗花回去了。“怎么就回去了呢?也没来得及给包烟给他。”很快梦凡妈又被其他事搞忘了。
第二天五点多,梦凡家早已灯火通明。正刚换上小清给他买的毛蓝色西装和新皮鞋,西装左胸前插袋上插着红色新郎插花,和正刚一起去接亲的梦凡的堂弟及表姐们,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标标致致。梦凡不等别人吩咐,早早地收拾好自己,堂屋里沐支书喊“去接亲的,快到堂屋里吃碗早茶后,准备起亲。”梦凡也跟着他们一起坐在堂屋两旁一字摆开的高凳上吃茶。
“凡凡,你不帮忙你妈妈端茶,正儿八经坐在这里干什么?”梦凡小姨见梦凡收拾得齐齐整整有些好奇地问她。
“我去接新姑娘啊。”
“你接新姑娘?哈哈,这个憨子,何得清白啰!大姐,你看你屋里这个可怜的啰,你难道没告诉她,新姑娘进门时,婆婆和小姑是要躲进菜园里?”大姨的嘈呐的大噪门绝对可以压倒一切噪音。
“躲进菜园里?为什么?嫂子又不吃人,我跟嫂子讲好了,她结婚我接亲,我结婚时她送亲。”梦凡以为两位阿姨逗她玩,不想身为的介绍人赵婶也这样说,梦凡才知道,小姑是不能去接嫂子的,而且为了避免以后嫂子进门姑嫂、婆媳间生口舌之争,婆婆和小姑要躲进青菜地里,希望菜叶的青字能带给这新娶媳妇的人家清清洁洁,免生口角,少生是非。
梦凡妈才没闲功夫,理这不懂世事的混世女儿,只是嘱咐挑“告祖席”的侄儿,稳当点,别把菜泼出来了,千万别把碗碟摔碎了。
鞭炮一响,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往公路上走。梦凡小姨扯着梦凡跑到新房,梦凡好奇地看着小姨把花生、莲子、红枣等往被子里塞。“小姨,刚刚铺好的床,你怎么又搞这些杂八零塞进去?等下哥哥和嫂子怎么睡?”
“你这蠢包呃!这叫早生贵子,哦,对了,还得塞个红包,去,找你妈要个红包来。”小姨可比大姨耐烦多了。梦凡也快二十了,说不定哪天相好人家,说嫁便嫁了。这些老辈们留下来的婚俗规矩,让她懂一点没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