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盼也好、担心也好,有钱也好、没钱也好,时间的脚步总是匆匆忙忙,它在人们焦急的等到管理区发完砍芦苇的工资,再匆匆忙忙到县城买各种年货及踌躇再三的给孩子买一件轻薄、暖和、好看的丝棉棉袄时,年的脚步近了、更近了。
年二十八一大早,梦凡就被她妈指派到场部买红纸、红蜡烛、年画,顺道接小清三十回来过年。
“妈,嫂子还没过门呢,再说明年她就出嫁了,为什么不让她在家里陪亲家娘他们过年?”梦凡知道妈妈喜欢小清,但是不理解这‘未过门的媳妇回来过年’是哪里的乡俗?
梦凡妈以为梦凡计较她喜欢小清而冷落了她,“你这孩子,做人家小姑子要学花鼓戏《小姑贤》里的小姑,以后嫂子才会爱你、疼你。你说你也没个姐姐、妹妹的,以后一定要把嫂子当做自己的亲姐姐,硬不要像牛背上的八哥一样多嘴多舌。”
梦凡见妈妈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也不争辩,只朝她吐了吐舌头,推着自行车准备去场部。
“梦凡小姐,雷系边渡吖?”梦凡还没反应过来,梦凡妈已经冲到阶基边上操起扫帚,准备往外扑。梦凡看见妈妈如此突兀的动作疑惑的回头,一看,天啦!他怎么回来了?
梦凡看见的是上身穿一件白底红花西装、下身穿一条蓝色牛仔裤、脚穿一双白色波鞋,这天不阴不阳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黑镜的谭文才。谭文才见梦凡妈的动作有些紧张,双手在胸前乱摆,“哎、哎、江婶,我系没有恶意的啦,别这样,你别这样子啦,有话好好说嘛,何必伤了和气。”边说边跳,一时忘了拽他的南方话。
其实梦凡妈拿着扫帚站在阶基边一直未动。
“梦凡啊,几个月不见,你更靓了哦。别紧张,我真没有恶意。我昨天才从南方回来,出去几个月也算是长了见识,心中想着以前做的那些龌龊事,怎么也得来给你陪个礼道个歉。真的对不起了,”谭文才说着朝梦凡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来了个标准的向右转,再朝梦凡妈也鞠了一躬。“江家婶子,我也要向您道个歉,您大人大量,就当以前的谭文才是条疯狗,以后,梦凡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哎、哎、我说的是真的,梦凡的事就是我的事。呃,呃!”梦凡妈一听就恼火,本只想吓吓他的,听他还有脸说梦凡的事便是他的事,她恨不能咳出一腔浓浓的绿痰,啐在他脸上,抡起扫帚就赶,吓得谭文才猫跳鬼跳的往外跑。“梦凡,我说的是真的,如果你要去南方,哥哥一定罩你,哎、哎,别赶了,江婶,我这就走,这就走。”
梦凡妈一直把谭文才赶到差不多到他家里才收手,回来时,梦凡已经骑车走了。
“这冤孽,怎么又回来了?我家凡妹子也不听话,如果听话,早些跟沐阳把关系挑明,就不会惹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下倒好,麻烦又来了,那沐阳也真是的,男孩子怎么气量这么窄。也没见他们闹什么脾气,闷声不气不到我屋里来了。我啊,还不晓得为这小祖宗操几年心,哎!”
在县城的沐阳突然打了个喷嚏,打死他,他也不会想到梦凡妈在埋怨他,他正在做一件他自认为梦凡一定会感谢他的好事。
自从前几天,跟廖校长叫板后,他便在家坐等消息,以为只要他放出话,姓廖的迟早会去查一下。可没想到,这姓廖的蠢得猪一样,不但不去查,还不顾联校段校长的建议,硬安排那姓张的做代课老师,他就不不想想,如果没别的原因,段校长会建议让梦凡当这代课老师?没办法,只能趁买年货的机会,去一趟姑姑家。
这当然怪不上廖校长大意,沐阳姑姑大名姓兰名馨,她根本不姓沐。因沐阳爷爷三兄弟共育了十二个儿子,只有这排行十三的兰馨是个姑娘,沐阳奶奶珍爱满女,硬要让她随自己姓。为这,就差点引发了家族暴乱,沐阳二位伯奶奶也对他姑姑珍爱得不行,可每次唤兰馨的名字时觉得满心不舒服,为此找当时还健在的沐阳曾祖父评理,希望大家长用权势逼沐阳奶奶就范。沐阳奶奶也深知二位嫂嫂是爱自己的女儿,便坡下驴地同意给兰馨正名,取了个沐姓名字,叫“沐兰”,这名一直喊到兰馨读初中,稍微有些水平的兰馨认为“沐兰”与花木兰同名,怕被同学们笑话,硬嚷着要改名,一家人肯定拗不过这唯一的小公主,只好让她改回兰馨。
沐阳备好的年货送到船上后,特意在百货公司买了一条精品白沙烟,准备送给姑父过过烟瘾、顺便贿赂贿赂他。走到姑父楼下时,小区的大爷看见沐阳便喊:“阳阳,你来找你姑姑啊?不巧,我早上看见他们一家四口出去了。”
“出去了,不会吧?”我的个亲姑呃,你跟你侄儿也太没默契了吧,沐阳心底发出一阵哀嚎。
“不相信?今天可不止你一个人来找你姑父。快过年了,你懂的。”门卫大爷姓钟,是个孤寡老人。以前沐阳小时,还追着赶着要他教他下象棋。师父是个好师父,只是沐阳太没悟性,下了好多年还是只会几手臭棋。
“哦,那谢谢钟大爷!您等我姑回来,对她讲,我来过,还有这烟,您帮我给我姑父。”吃了闭门羹的沐阳有些垂头丧气。
“还没吃饭吧?来,到我这里吃一口,垫垫肚子,反正船要一点多才开,来得及。”钟大爷拉着沐阳走进门卫室。
梦凡本来以为买红纸之类的东西是个轻松活,谁知为了就是这些小东西让她腿都差点跑断。红纸场部供销社倒有,可是妈妈嘱咐的上面描了金色龙凤呈祥的红烛,问遍了场部大小商店,都只有那种比竹签子大不了多少的、敬年饭老爷的红蜡烛。梦凡没办法,只好把自行车寄放在读书时常去买东西的李家小店旁,乘船去对岸的团湖镇。团湖镇的河边因为有个港口,所以有一条较繁华的筒子街,货物较苇场那几个稀稀落落的店面里多。
“你是?我应该见过你啊,怎么不记得你名字了?肯定见过的,我肯定在哪见过你——你是谁来着?”梦凡刚上船,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孩子看见她,眼睛一亮,有些激动地用手指着她,脚跺了半天也没想起梦凡叫什么。
梦凡觉得很好笑,现在的男孩子喜欢用这一套搭讪女孩子?倒真是有趣,别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倒急得面红耳赤。“你认识我吗?我是中学部的,姓汤。”
梦凡不由得笑出声,本想问他,“你是名人吗?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可是一听他说是中学部的,没敢说出口。因为沐阳那次带她去中学部,跟几个老师打过招呼,没准这人真的认识她。
那人指着梦凡纠结半天,在险些被人撞到河里去时,他一拍大腿,把撞他的人吓得要死,他却高兴得跳起来对梦凡嚷“梦……梦凡?你是梦凡是吧?你不认识我啊,好伤心的,我是汤老师,你不知道?沐阳帮你砍芦苇时,还找我调过课。”梦凡看着这自来熟的汤老师很无语,听他说沐阳曾找他调过课又不好不理他,只好靠着船舷上的铁栏杆对他点点头:“哦,原来是汤老师,你这是去哪里?”
“我?我就住在团湖镇啊,你不知道?哦,你是不知道,你都没来过学校几回。后来砍完芦苇后,你怎么不去学校玩了?跟沐阳闹意见了?你们分手了?多好的一对啊,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怎么会闹得分手的?”这汤老师不应该教书而应该去电视台做编剧,梦凡暗自想着。
“你说的是真的!梦凡与沐家满崽真的分开了?凡凡,是真的吧,我看你还是跟我弟弟算了,我保证他会比沐阳更心疼你、听你的话,你听嫂子说啊,别听他们说什么养女嫁高门之类的,那都是错的。你嫁个条件比你好的男人,搞得不好时,他家里人死活看你不起,总认为他家的崽或者孙本来会有大出息,就是被你拖累才怎样怎样,你还不受尽委屈、憋尽气。就算那男人老实肯干,那条件好的人人都爱啊,今天这个妹子来搭一下,明天哪个少妇来勾一下,男人啊,可不是不偷腥的猫,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找他吵,他一句话回复你,‘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你以为你是谁,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当初,如果不是我鬼迷心窍,我今天怎样怎样。’到那时,我看你搬起石头打天。所以我说,妹子就该嫁一个条件不如自己的男人,那样不管男人还是男人屋里的所有人,都只听你一个人调配,一个个把你当宝一样心疼,那日子,想着都美。我保证,只要你肯嫁给我老弟,我家也把你当宝一样。”
因上船的人多,加上汤老师的表演,梦凡没注意李嫂是什么时候上船的,如今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很好笑。“李嫂,我跟沐老师是怎么回事,不必要跟任何人交待,但是,请你以后不要再讲这种跟你老弟的笑话了,我连你老弟是方是圆都不知道,你怎么就断定我看得上你家老弟?”
“哟,哟,哟!你看你这个妹子啰,要不然不开口,一开口就伤人。我晓得啰,你是嫌弃我老弟没读得书,你眼界高着呢,可是也要别人看得上你啊,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稀罕人家是大学生,不晓得别人大学生水涨船高,照样看不上你。”李嫂的大噪门一亮,船头上好多人都听见了,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梦凡。
梦凡暗自埋怨,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日子,都遇见一些什么人?出门遇见谭文才来那么一出,现在又遇到这两个现世活宝,还说什么‘水涨船高’?我梦凡未必会比别人差?哎,懒得跟他们争了,这么多人我再说什么,人家只会认为我在狡辩,随他们去。于是转过身,面对着湖面看风景。
“梦凡,梦凡,你跟汤大哥讲一下,沐阳到底怎么你了。开学时,我去教训他,放着这么漂亮的妹子不要,他要找天仙啊?”李嫂见梦凡转身不理她,以为她被自己戳中痛处便暂且放过她,可是热心的汤老师并不这样想。
梦凡装作被机帆船上的柴油机噪音吵得听不见,没理会,这汤老师不死心的喋喋不休。
幸亏这河道不是很宽,在上河心洲换船时,梦凡特意放慢脚步,宁愿乘下趟船也不愿再和他们一起,才算落得一下清静。
等船的时候,她在河边软软的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这洲子上也有大片大片的芦苇,因近年关,芦苇都已经出山,除了这河滩还真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
住在湖区就是这点不好,明明都可以听见对岸的说话声,连那边河边的杨树上的枯缝仿佛都看得见,没有船就是过不去,只能望河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