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国良在芦苇山有一段时间没回了,吃完饭嘴也不揩,抄着手在队上瞎转悠,遇上谁就和谁聊几句家长里短或现行国家方针政策、红墙内外之类的话题。
梦凡妈等梦凡把桌子收拾好,端着碗筷到灶屋里去后,顺手把饭桌旁的凳子整理好,回过身问李嫂:“丽子,你到底有什么事?”
李嫂看了看正在厨房忙碌的梦凡,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小声说:“凡妹子,没问题吧。”
“有事就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非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这事搞得好呢是喜事,搞不好呢……江家婶子,你可不能怪我多事。”
听她这口气,梦凡妈隐约猜到了什么。自从梦凡高考落榜后,自己来、托别人来做媒的也不是一个、二个,她都以梦凡还小,要多养几年为借口拒绝了。
她扯了扯李嫂的衣角,示意她随自己走到菜园旁的花圃边:“什么事这么急,硬要晚饭刚到喉咙口就跑过来?”
“我的那个老弟,江家婶子是见过的。这不,梦凡也差不多二十了吧?俗话讲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想做个媒,江婶你要是看得我老弟上,我就喊你一声亲家娘。”
梦凡家厨房离菜园并不远,虽然李嫂已经压低嗓子,还是被梦凡听了个大概。本来从谭文才那里受的委屈及送走高轲时的失落聚在一起,让她觉得心口仿似要爆裂般难受,如今听这多事李嫂这样一讲,更是五内俱焚。她左想右想,找不到更合适的方法摆明自己的态度,只好故意把锅铲狠狠地往锅里一扔,急步冲到房间里,“嘭”地一下把房门关得震天响。
李嫂一听这架式,知道梦凡的肯定不同意,她求助般地望向梦凡妈,梦凡妈的下巴朝朝梦凡房间方向翘了翘,“哎!这妹子,被我惯狠了,脾气一点都不好。”说完,趁势让李嫂先走。
李嫂夹着她的毛线衣悻悻地离开,梦凡妈一个人站在花圃边好久。哎!都说崽大爷难做,女大娘更难做呢!自己在梦凡这个年龄早就到江家担起这个家了。就算现在不是以前那个年代,在乡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说早嫁了,至少也定亲了,自家的这姑娘啊,嫁早了舍不得,不给她说亲吧,又怕留成老女,哎!要是今年能遇上一个好人家,明年春就可以订婚,明年下半年或后年就可以出嫁,到时她和老伴也算真的完成了任务,可安心安意享清福了。
只是这李嫂的弟弟莫说是梦凡,就连她这一关也过不了。倒也不是那孩子长相不行、品行差,他每次来他姐姐家见人就喊,看着蛮懂事,就是没读多少书,好象是初中没毕业。李嫂泼辣暂且不管,毕竟嫁出来了,以后也不会住在一起。只是这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那大嫂子还是远近有名的泼油盐不进,这样的人家,不晓世事的梦凡又如何能呆?还不如先前聂婶子说的那个城里的,虽然条件差一点,总归是城里的;也不如对河大垸子的村支书的儿子,家境又好,伢子也读了高中,只是那伢子单薄了点;梦凡妈左想右想,摇着头走进屋,推了推女儿的房门,发现门打了背栓,凑到门边轻声对梦凡说,“梦凡,凡妹子,李嫂子说着玩的,我没当真,你样子也做了,就算了啊。”
梦凡正写着日记,一腔子的烦闷,她真想找个人倾诉,可高轲又不在身旁;她想找个地儿发泄,又怕被妈妈知道她的小心事。只好对着日记本抒发她的愁苦、郁闷……听妈妈在外面喊,没好气地大声嚷着:“我不嫁,你们谁看上谁嫁,吃自己的饭操别人的心。”
梦凡妈见梦凡正在气头上,也不言语,一个人到外面寻老头子去了。经过谢婶家时,向晖正挺着肚子在禾场里遛圈消食,见梦凡妈过来:“江婶,吃完饭了?”
“刚吃完,你好些了吧?”
“早好了,身子有些乏,还没去感谢你。”
“好了就好。”梦凡妈正准备走,向晖走过来一把扯住她,附在她耳边悄声把下午谭文才拦梦凡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梦凡妈听到这等事,神情一愣。我家凡妹子这又是交的什么运,怎么会被谭文才看上?难怪这妹子今天脾气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燃,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哎!还真被李嫂说中了,女大真会“留成仇”。几十年的老邻居,虽然没什么交情,可彼此之间也从未红过脸。遇上这档子事,谭家那小子又浑又一根筋,同在一个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可如何是好?
江国良回来时,看见梦凡妈一个人在谢家禾场里发呆“老婆子,你失了魂啊。”梦凡妈回过神来,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一起走回家。
第二天傍晚,正刚从岳家回来了,对梦凡妈讲:“妈,小清他家同意让我们明年结婚了,不过说要八千元彩礼、一台24寸的熊猫彩电、一台双缸洗衣机、一辆凤凰自行车,还有……”
“还要什么?”擦桌子的梦凡妈,侧过身子问儿子。
正刚走到他妈面前,正儿八经地跪着手指头说“还要金项链、金手镯、金戒指、金耳环,再有她家伯伯、叔叔、姑几、姨几、舅舅等的线钱……”
“你晓得你手指头随便跪几下就得多少钱?”梦凡妈一看儿子这副样子就恼火,都要结婚的人了,不懂半点世事,难道自家到底有几七几八还不清楚,还好意思腆着脸边数边说。
粗心大意的正刚没注意妈妈的情绪,仍不管不顾地把从岳家听到的话,一一搬出来,“妈,我们又没吃亏,小清她家做一套杉木组合家具,再说,去年谢波他们结婚时,光彩礼就有二万,还有一套金器及其他七七八八没用上四、五万,打死我也不信。”
梦凡妈听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拿起抹布追着儿子狠抽了他一下,“你这鬼崽子,还没结婚就向着你岳母家,看样子,结了婚就会忘记老娘。你什么人不好比,偏偏比谢波,那谢波用多少钱都用得起,你也不看看他,一年到头没歇过气,捕完鱼就去装虾;实在没事做时,拿几个篾籇去装鳝鱼。你倒是讲讲,你一天做了什么?为这个家做了什么?二十多岁的人了,你自己凭自己的本事赚过几块钱?每年除了砍芦苇时,跟着你爷老子到山里记个数、当个总务,平时就打几只鸟、抓几只青蛙,跟别人打打平伙;要不就跟人打打牌、赌点博,你还做了什么?你以为你屋里爷老子是财百万还是沈万三?一下子要这么多钱,借都没地方借。”
梦凡妈越说越烦心,不再理会儿子,一屁股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生闷气。一套金首饰少说也得两把金子,按现在九十多块钱一克,至少得五千元;线钱,每个人一百,随便算算也得一、二千元,还有那个八千元,这里就得一万五,还得彩电、洗衣机、自行车加起来五千元刀都划不断,加上扯包单、被子等,家具上的摆设啊什么的,只怕要二万四、五,问题是房子还要装修一下,把地面刷一层红漆,墙也要刮一层白灰,随便动一下工又得二、三千,没有三万也得二万八,这个媳妇恐怕是接不进了。
梦凡妈心焦的算了又算,也没算得少上半分。想着第二天去找赵婶商量一下,问一下小清家还有些松动没。
早晨,梦凡还没起来,听见妈妈边拍打着衣服边吩咐她:“凡妹子啊,我去赵婶屋里,你自己起来搞早饭。”
梦凡妈到赵婶家,赵婶穿一件暗红色的罩衣,一条藏蓝色的料子裤,站在阶基旁正用梳子梳那稀稀落落几根遮不严头皮的头发。
见梦凡妈来,连忙用脚勾起身边一条小矮凳,对梦凡妈说:“坐啰。”用皮筋扎着头发走进屋。一会儿,她拿了个上海牌黑色晴纶挎包出来:“我晓得你今天会来找我,没想你会这么早,你也太性急了些,你媳妇在娘家好好呆着呢,又不会跑掉。”
“不说起这件事还好,一说起我就闹心。昨晚正刚回来一讲,我急得半夜没睡。我亲家屋里又不是不晓得我屋里的家底子,跟正刚说要八千元彩礼还有电视机洗衣机什么的,这不是明摆着不想做好的搞?”
“走啰!我们边走边讲。”赵婶是有名的急性子,扯着梦凡妈就走,梦凡妈没提防,下阶基时一个趔趄差点摔个跟头。
“我就不去了,你先帮我去探一下口气。如果他们是真心实意想把小清嫁给我家正刚,就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和老倌子还能动,以后赚的一切还不是小清他们的。退一万步讲,就是我们现在借出这么多钱来,我就一个崽,以后小清进门了,不还是要他们小两口还账,这八五四、五八四还不是一样。你就劝劝我亲家他们,先让小两口把婚结了,其他的,以后等我们有条件后再补,成不?”
“你还是去一趟吧,小清又跟你亲昵,就算她妈不肯,只要小清同意,你还怕媳妇跑了。”
“我这次就不去了,拜托你了。你放心啰,皮鞋和猪脑壳少不得你的。”
“我未必就是想穿那双鞋子?你这鬼婆子呀!说话就伤人,你安心的呆在屋里等我的信吧。”
看着赵婶提着袋子,抖着一身肥肉走了,梦凡妈的心暂时放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