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沐阳又故意在路口停了下来,装作欣赏初冬的美景。公路两旁的水杉树叶子已厚厚的铺在树下,几只鸟儿站在光秃秃的枝头高唱“冬之歌”。沐阳在树间的小路上背着手,看起来很从容的踱着方步,松软的落叶在他脚下沙沙做响,沐阳没有这份闲心来关心是叶痛了,还是鞋底不忍心。他的眼睛朝公路尽头张望碰上,梦凡现在经过了哪座桥,她到底会在什么时候经过这里?到时我找个什么借口搭话?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十多年书白读了,昨晚想了许多方案都显得太刻意,被他一一否决,今天又重新翻起,再否决。要不,干脆远远地看见她的影子,便跨上自行车,装作不在意的擦肩而过?那自己在这顶着霜风的痴等一个多小时又算什么?读书时室友陷入爱河犹豫不决,沐阳还嘲笑过别人,男子汉大丈夫,爱了就去说,不爱就拉倒,磨磨蹭蹭的像个姑娘,实在太让同宿舍的他丢脸,可是如今轮到自己身上时,他也不是那个行事果断的人了,这到底是怎么啦?
看着大人、小孩子一批批的骑着自行车南来北往,沐阳心中愈加焦急。好些人看到在树林里徘徊的沐阳,善意的打着招呼,沐阳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跟鞋底下的枯树叶较劲。
几个孩子打闹着、骑着车过来,看见沐阳吓得停止打闹,齐齐的唤了声:“沐老师早。”
“你们早,注意安全!骑慢点。”孩子们应着走远了,而路的尽头还是没有熟悉的身影。难道她砍了两天芦苇后觉得辛苦,不去了?想着又摇了摇头,据他对梦凡的了解,她虽然有点任性,骨子里还是潜藏着不服输的性格,不可能这么早就放弃。那她病了?应该不会吧?沐阳看了看腕间的表,再不去学校就会赶不上第一节课,更别说去她家,算了,还是先去上课,放学后再说。
“五根绒线五点黄/姐出句障盘问我的郎/你晓得竹筒子枕脑如何解/隔篱笆扯笋如何说/问郎解得解不得”在对面小树林放羊的谢癲子见沐阳终于走了,才慢腾腾的赶着羊群出来,“竹筒子枕脑空思想/隔篱笆扯笋又不得到手。小羊呃,看这样子,沐大书生,还冒你们清白呢?咩——咩、咩。”
苇山站屋里,正刚陪着她们两姑嫂一晚没睡。梦凡因没睡好,正耷拉着一张小脸,坐在床头发呆。
“凡凡,要不今天不砍了,先回去?”小清其实一晚没睡,她陪着正刚聊天,趁梦凡睡熟,正刚还偶尔玩了些小动作,所以她也有点打不起精神。她怕梦凡泄气,就硬挺着。
梦凡坐在“床”边,身前背后到处挠,“这铺盖都不能要了,还不知道钻了些什么进去?还是坚持吧,下午早点回去就行,要妈妈烧点老热的开水,狠狠的烫一下,真痒死我了,你看、你看。”说着卷起裤脚,小清一看,真的有好几个红色的疙瘩,难怪她一早晨就像孙猴子一样没停过。
正刚看着两人起床,就势躺在床上,“就你们女人麻烦,几个红籽籽算什么?哎,不管你们了,爱回就回,爱去就去,随你们便,我要眯一下,等一下还得到对岸买菜。”
小清才梳好头发,正刚已经打起了鼾,他真的困了。
“嫂子,帮我梳一下头发,都乱成一团了。”梦凡蹙着眉,把梳子递给小清。
小清接过梳,慢慢地梳理梦凡那头浓密的长发,“哎哟、哎哟、嫂子、痛,你轻点。”
“我下手已经够轻了,谁叫你把头发留这么长?这下有苦头给你吃了,你看这头猪鬃一样的头发又密又多还这么长,不乱才怪。”
吃了一碗只有几个油珠的面后,两姑嫂继续与芦苇做英勇不屈的斗争。梦凡砍不了两抱,就打一个哈欠,直打得泪眼汪汪的,实足一个小可怜样。小清也好不了多少,也是哈欠不断,嘴里还对梦凡说着:“凡凡,小心点,别砍到脚了。”她自己已经有好几次差点砍到小腿。
“嫂子,你说昨晚到底是什么?响了一晚上,好吓人的。”梦凡被昨晚的敲门声吓得不轻,却不知小清听了她的话,瞌睡都醒了,她以为梦凡昨晚是装睡,那昨晚她和正刚……这小鬼头不是全知道了,真的好没脸的。
“你昨晚没睡?”小清红着脸试探着问。
“睡了啊,快天亮时,你们不是硬要我睡吗?还说鸡叫了,那个就走了,我一放心,真的睡着了啊。”梦凡很实诚。
这才真应了那句疑心生暗鬼,差点不打自招,小清暗自庆幸。
中午,生活比昨天有些改变,白菜换成萝卜、南瓜换成了土豆。“嫂子,你看这象不象迟志强《铁窗泪》里面的‘菜里没有一滴油。’”梦凡说着用筷子敲着碗边唱了起来。看着大伙都看着她们,梦凡有几分得意,唱得越发带劲,小清却把她拖出食堂。
“怎么啦?嫂子。”小清的行为让梦凡有些莫名其妙。
“你唱这个做什么?买菜的是你哥,他不会怪你,可是煮饭的袁婶就不一定。你啊,一点世事也不懂,以后别这样了,你实在吃饭不下,明天我们自己炒些辣椒萝卜、酱豆子带过来就行了,别唱了,听到没?”小清担心梦凡无意间得罪人。
梦凡一听,吐了下舌头,“不会吧?有这么严重?”看着小清的脸,连忙又说:“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下午,梦凡的精神比上午更差,小清以为她站着睡着了时,她又砍了几根,刚认为没事时,她又不动了。她摇了摇头,自己硬撑着砍了几个。
“凡凡,凡凡,快,朵儿出事了。”文英看见梦凡,把自行车一丢,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车摔倒时的“咣当”声把梦凡的瞌睡都吓醒了。
梦凡肯定没时间哀悼那些没喂饱的瞌睡虫,她一脸茫然,不知道朵儿砍个芦苇能出什么大事,把一向稳重的文英吓得这样慌张。
文英又扑到小清面前,想着朵儿在医院还不知道要用多少钱,“小清姐姐,你身上带钱没?朵儿流了好多血,吓死人了。王凯他们正抬着往这边送。”因为朵儿她们队上的苇山离苇场职工医院有近三十里路,而离梦凡队上的苇山对河小卫生院只有七、八里地,所以他们情急之下才把朵儿往这边抬。
“有,只是不多,大约二十多元钱,全给你。”小清把身上的零钱掏给朵儿,梦凡也递了五张十元的给她,这还是妈妈偷偷塞给她的,让她爸发现了又会有好一顿说道。
“够不够,不够,我哥那里应该还有……”梦凡转身就准备往站屋跑。
文英一把拖住梦凡,她往这边赶时,王凯他们也在凑钱,王凯一个人就拿出一大卷,约有一两百元,“应该够了吧?不够时再去想办法。梦凡你先跟着我去吧,我有点怕。”
梦凡没见朵儿的样子,怕倒谈不上,只是她想小清陪她,于是用眼神询问着小清。
困得要死的小清本不想去凑这热闹,但是看着梦凡乞求的眼神,心就软了。
几个人过了河,急奔医院,小清看到外面只有几个男孩子和志云、文英等几个青年男女,好几个人的手上、身上还粘着血迹,她吓了一跳,“这是流了多少血?你们队上怎么没派几个老成些的来?这人命关天的。”
志云她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小清,“是朵儿……是朵儿自己不让告诉别人的。”
“到底出了什么事,茅镰刀砍到大腿了?”小清看这里只有她最大,便主动询问朵儿的情况。
“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她那里流了好多血出来,像破了的水袋子一样,一下子就把袜子、鞋子染红了。当时,王凯脸都吓白了,嚷着要送医院,朵儿只是不让,我们以为她来那个了,也没当一回事,让她留在站屋里休息,他们要我陪着她。他们还没走远,她就直着噪子喊肚子痛,血越流越多。我慌了,大声喊救命。然后王凯开着手拖装着她往你们这里猛飚,建军在手拖上朝对我喊,让我快点,恐怕会出大事。还让他们也骑着车赶过来。刚到船上,朵儿就晕过去了,现在正在抢救。”
小清想了许多关于流血的病,都觉得对不上,到底是什么病?难道是“血崩”?想着自己又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听大人们说血崩是女人生孩子时才得的病,朵儿还没出嫁,生死不可能。
看来只能等医生出来后才能解答。
众人不知等了好久,一位女医生终于疲惫的出来了,“谁是家属?去交下费,哎!你们这些年青人啦,光顾着好玩,也太不注意了。”
王凯应声而出“我,我,我是她男朋友,请问她没事吧?”
“没事,你说会没事不?孩子都没了,再送迟点就是一尸两命,你说有事没?”耿直的女医生看着这毛头小伙,火往心头窜。如今的社会啊,女的不自爱,男的不负责,都快乱成一团烂麻绒了。那个女孩年纪轻轻就不学好,还不知道爱惜自己,都怀孕了,还乱蹦乱跳,一看她那样子就是运动量过大而导致的滑胎,只是可惜了,胎儿都成形了。
别说小清他们,王凯听医生这么说都蒙了“医生,什么孩子?你没搞错?她都没结婚。”
“结没结婚,你会不知道?你以为只有办酒了、领证了才算结婚?无知!只要你们发生了关系,就有可能怀孕,你难道没有听人讲过?”医生一听王凯这话,火都不晓得从哪里来。
梦凡他们听医生这么一说,有那么几秒钟没有了反应,然后又一齐地嚷着:“这是真的?”“不会吧?”“那也难怪……”
吵吵闹闹中,谁都没注意刘超群已经跑到医院外面去了。
看见移动病床出来,志云跑过去握着还在昏迷中的朵儿的手,小清她们正要围向病床,严肃的护士冷冷地说,“留一个人照顾,其他人都站在外面,病人现在需要安静。”说着把朵儿推进病房,一脚把门踹得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