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爷并不老,才六十零。在鲁氏大家族,他排行老大,大爷的娘是外省的,年幼时随父母流浪到本地,她父母见当时的鲁家还算殷实,便把女儿留下给鲁家做童养媳。到鲁家后,她因受过不少苦,所以特别珍惜,做鲁家媳妇几十年,一直规规矩矩、为人谦恭本分,全家上下、邻里之间,无不尊敬她。她受封建礼教影响至深,恪守‘三从四德’,丈夫故去后,以子为天的她便改口称自家儿子们为“爷”,久而久之,鲁大爷也成了别人口中的“爷”。当然他之所以获得邻里之间对他的尊敬,仅凭这个肯定不行。人们信任他、尊敬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大儿子在中越战争时英勇捐躯,是烈属,再加上鲁大爷品性过得硬,办事公道,所以人们才自动自觉地把他归为德高望重的人,有时一些家庭小纠纷、邻里间的小吵小闹都喜欢找他评评理。
谭麻子回到家不见谭文才母子,正站在禾场里张望,见鲁大爷推搡着谭文才从大堤上下来,连忙迎了上去:“鲁爹,你怎么来啦?”
鲁大爷把谭文才朝谭麻子一推,“麻子,你养的一个好崽啊!不教好,你迟早会死得你崽手里的。”
谭麻子递了根纸烟给鲁大爷,“这化生子又闯了什么祸?”
“莫听他的,你个老古器懂么子呢。爷老子啊,你听我跟你讲,你不是一直在屋里唉声叹气,说我再混下去会娶媳妇不到,会让谭家绝代。我今天就是想给你把这个事情了一下难,呃,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只怪那个神里神经的谢癲子坏了我的好事,爷老子,哪天遇到他,你可得找他算账。”谭文才见鲁大爷也没把自己怎么样,还送他回到自己家里,胆又壮了不少。见父亲在更加混账起来,顶着一张被小清用树枝打得满是划痕的脸,咧着嘴还没嚷完,被他娘一记耳光扇得住了口。
谭麻子被儿子绕得云里雾里,疑惑间又见自家的老娘们动起手来,“我跟你讲了多少遍了,教崽靠打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你看他从小到大,你打他还打得少?结果呢,还不是一个茄花色。”
“老谭,我今天不跟你讲这些。你都不晓得你的好崽今天做了什么缺德事?他,他差点把……大爷讲得在理,今天这个事,我们赔尽老脸也得给江家一个交待。”谭婶很后怕,她怕江家得理不饶人,把谭文才送到监狱里,这种事是个人都知道,说严重点就是强奸未遂,他江家要告他谭家可有理有格。
鲁大爷把谭麻子拖到一边,把事情经过细细讲给他听,谭麻子听得吓出了一身冷汗。谭麻子是队上安排在苇山的会计,肯定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今要看江家上不上诉,他一直以为这化生子说要娶梦凡是闹着玩的,伢子、妹子大了,哪个没有点花花肠子,今天看上这个,明天喜欢那个的,想着过了这段便好了,就没多管他。不想,今天搞出这种事,哎!子不教父之过啊。
“鲁大爷,你放心,我肯定给江家一个交待。这个孽障,早晓得会这样一个品性,不如当初生他时把他塞得尿桶里淹死。”谭麻子大号谭建武,因脸上出痘时留下许多坑,人们一般就叫他绰号,大号反倒没几个人知晓。有次队上选会计,唱票时大家看着黑板上有个谭建武,都面带疑惑,还亏得鲁大爷开玩笑似的对队长喊:“伍队长,莫文绉绉地搞什么谭建武,不如直接写个谭麻子。”众人才知,谭建武就是谭麻子。
“麻子啊,现在讲狠话解决不了问题,快点想想办法,怎样平息江家的怒火。邻里邻居的闹大了不好,我先去江家劝劝,你们想好办法了,快点来。”鲁大爷看谭麻子这个样子也不好说什么,想着趁着这事别人还不知晓,也考虑梦凡的名节,还是劝江国良他们,不要闹到管理区或者动公安。
鲁大爷走后,谭麻子一口气憋在心里头上不得、下不得,顺手拿起立在杂屋旁的一根杉木扁担朝谭文才猛扑,“老子要打死你这个背时的,你哪天把老子生生气死了就好。这个化丧子,谭家祖上无德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货色……”谭文才见父亲的架式是来真的了,跳起脚就跑,谭婶在后面拖着丈夫,“你先莫动怒,想想办法,先把梦凡他们的气消了再说。”
“消气?婆婆子啊,你讲得轻松,假如你自己的女儿被人这样,我看你还能站在这里?等别人想想办法。我怕你早就跑到人家家里拆屋去了。还消气?做人要有良心,今天我不把他打得一个二样子,怎么对得起江家。”
谭文才最终还是被他爸爸逮住,狠狠的抽了几扁担,一路哎哟的被谭麻子揪着耳朵拖到江家来。
别看队上的人今天哪家婆媳相骂、明天哪个妯娌之间打架,都一窝蜂的跑过去凑热闹,但是非还是分得清的,他们见谭麻子父子踉踉呛呛,往江家方向走,只当是谭文才老是调戏梦凡,惹恼了江家当家的,谭麻子才做这样子,想给江家一个交待,心底下都嘀咕,“这,谭麻子,早就应该这样了,再不管,恐怕一兜好白菜会被猪拱了。”因为梦凡是未出嫁的姑娘,怕她面子浅,过往的邻居都假装没看见般没去凑热闹。
到江家,鲁大爷正在和梦凡妈、江国良讲着话,正刚一见谭文才,怒从胆边生、火由心头旺,冲过去一拳凑在谭文才鼻梁上,揍得谭文才鼻子流血,“你这个人渣,你怕老子江家没人了是吧?老子的妹妹会由得你来欺负?老子今天不废了你,就跟你姓。”说完又是一脚朝谭文才下身踢过去,谭文才一躲,力道全砸在大腿骨上,谭文才当场栽倒在地。鲁大爷见正刚这个打法,生怕出人命,连忙奔出来拖住正刚,“刚伢子啊,听大爷一句劝,理与法谭文才都站不住脚。你把他打死了,赔他那条烂命,你不值。”正刚被大爷钳制住,喘着粗气,满是不甘的朝谭文才方向踢着空腿。
谭麻子此刻心中百味杂陈,谭文才被别人这样当着他的面打,他心里着实不舒服,可是,谁叫他自己这么混呢,惹不得的去惹。好好的一个崽到今天这地步,只怪他好没教好他。自己条件不好,三十多岁才跟他妈结婚,差不多三十六岁才得了这个满崽,当时要多高兴就有多高兴,从小就百般溺爱,忘了慈父无孝子的古训,如今他早已定性,改,还改得过来?“江主任,真的对不住了,我崽没教好,让梦凡受委屈了。我们全家给你们赔不是了,对不起。”说完扯着谭婶一起,向梦凡父母鞠躬。
“谭建武,这礼我受不起,我早就给了信给你,让你看好你家这个畜牲,可见你也没听。这次幸亏谢癫子去得及时,我家小清灵泛,要不然,你以为我还会坐在这里等你们来?”江国良心中是怒极,一为谭文才的荒唐,二为梦凡的执拗,如果依他的早些定下亲,又何至于有这等丑事发生?但是大爷说得对,凡妹子的名节要紧,这事还得大事化小。
“是的,是的,江主任大度。你这化生子,来给我跪下,什么时候江主任原谅你了,你什么时候起来。”谭麻子从地上把谭文才拖死猪一样拖过来,逼着他跪下。
谭婶不断地跟梦凡妈说着好话,梦凡妈横竖不理。小清正陪着梦凡在房间里开解她,听到堂屋的动静,把正刚扶进来,对谭婶讲:“谭婶啊,我不是说你,你家谭文才这样全是你纵容的。你家谭文才不止一次的纠缠我们家凡凡了吧?你一直不管不问,非得要出了事才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有用?你不会认为说了声对不起,警察都会来劝我们原谅你家吧?”
谭婶本最担心的事,便是江家动公安,一听警察如惊弓之鸟,慌忙求梦凡妈:“江家嫂子,你不会真动了公安吧?你不为谭文才考虑,也得为梦凡考虑啊!你家凡妹子可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妹子啊。你们千万莫冲动,现今城里不是流行什么精神损失费吗,你说个数,不管多少我都给,别叫公安来,这样这两个孩子可全完了啊!江家嫂子,求求你了。”谭婶恨不能和她儿子一起跪求梦凡妈,急得眼泪双流。
“这下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我家梦凡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受这种委屈、受这种惊吓。”小清见谭婶口口声声说为梦凡考虑,心里一阵烦燥。现实就是这样的无奈,明明受伤害的是梦凡,可如果这事传出去,一切都会颠倒,难道真的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若大的天空难道真的没有一块真正为女人做主的天?小清想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梦凡妈摸着小清的头:“好孩子,别哭,亏得我家祖宗菩萨坐得高,才让谢癲子在关键时刻赶了过去,也亏得你灵泛,若不然这妹子可真的毁了。”
谭文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满心不甘,多大一个事。今天只要老子得手了,就是你们反过来求着老子了,还敢这样对我?哎,只怪那神经癫子不做好事。
谭麻子并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跟江国良说尽好话,赔尽了笑脸。鲁大爷看着气氛没有先前紧张,便开口做和事佬:“麻子,我看废话少说,拿出一个过得硬的保证来,保证你家谭文才不再打梦凡的馊主意,保证不再骚扰江家。”说着又对江国良说:“国良啊,邻里邻居,乡里乡亲的,这事闹开了大家都不好过,看在我的面子上,这次就……”
江国良听鲁大爷这样一说,皱着眉头,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这就是生女儿的难处啊!明明女儿受了委屈还得为了她的以后顾三顾四。哎!这口冤枉气不忍也得忍啊!“麻子,我就给大爷一个面子。不过你拿什么保证,你家这个畜生会不再满嘴喷粪,不再挨我家凡妹子的边?”江国良站起来,圆睁着双眼满含怒气地质问谭麻子。
“今天晚了,明天一黑早、明天一黑早我就把他送到南方去,任他自生自灭。这个化生子,送得越远越好,最好给我死在外面,我也少操点心。江主任,你看这样行不?”谭建武老早就想让谭文才到外面去打工,之所以没让他去是想给在家乡说门亲事,然后两口子一起出去。现在这样,肯定是拖不得了,谁也不能保证这化生子哪天,哪根筋搭错又犯浑。哎,送出去也好。
“大爷,你看?”江国良转头和鲁大爷商量。
“我看也只能这样了。”鲁大爷叹了口气,他难道不知这样处理只是委屈了凡妹子,但是没办法啊,人言可畏,谁叫她是个女孩?哎!临老还昧着良心做了一回最不公道的和事佬啊。
“你这化生子,过去给梦凡道个歉。”小清连忙拦在房门前,梦凡在里屋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撑起身子,厉声尖叫,“让他滚、快让他滚,妈妈让他滚出去!”叫完放声大哭。
听着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梦凡妈的泪水如谷子一样滚落,颤声说:“你们走吧,以后两家也不要再有往来。”。
谭婶动了动嘴还想说点什么,鲁大爷使眼色制止了她,对谭麻子说:“麻子,这事谁都不能说,就烂在我们几个人的肚子里,你们也走吧,让他们一家醒醒气。”
谭麻子边说着好话,边扯着谭文才就往外走。谭文才这混世出了堂屋居然冲着里屋喊:“凡妹子,等我去南方赚了钱回来,再来娶你,你可要等我了。”正刚气得一脚踹过去,把他踹了个狗啃泥。谭婶恨极了,拉起谭文才,连扇谭文才几个耳光:“我前世作了什么孽,生了一个你这样的报应。”一家子吵吵闹闹的走远了。
“国良啊,别怪大爷,这也是没办法。好些劝着梦凡吧,帮大爷给梦凡赔个不是,委屈她了啊。”鲁大爷边说边摇着头往外走。
“大爷,你千万别这样讲,我们晓得你也是为凡妹子考虑。”江国良把大爷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