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阳骑车经过交叉路口时,晃见旁边路上似乎有个女孩穿着梦凡常穿的白底起浅蓝小花的连衣裙摔倒在地。心中一惊,连忙掉头赶到这边一看,果然是梦凡。难道摔得很严重?她眯着眼睛痛苦的无声饮泣,还拼命的摇着头。“梦凡,真的是你!怎么摔痛了?快些起来,这么大的人,幸好是遇见我,若是遇见别人还不被人笑话死。”
沐阳跳下车,把梦凡的自行车支好,从地上一把抱起梦凡,“你先站一下看看,是不是脚又伤到了?看看还有哪里痛?”
梦凡泪眼婆娑地看了一下轻轻拍打着她裙摆上灰尘的沐阳,脸色一变,“不要你管,都是你……”
说完从沐阳手中扯出裙子,跨上自行车就走。
沐阳一头雾水,这、这又是怎么啦?到底又哪里冲撞了这姑奶奶?“喂,梦凡,你这是要去哪里?你走错方向了,你家在那边……”眼见梦凡越走越远,这丫头不是摔了腿而是摔着脑袋了,他叹了口气不放心的骑车跟着梦凡。
梦凡心情在苇场小垸公路疾驰几圈后稍微平复,发现沐阳不离不弃的跟着,又不好再把气撒到无辜的沐阳身上,只好在沐阳的“护送”下回家。小清见梦凡眼睛红肿着,用眼神寻问着沐阳,沐阳摊开手摇了摇头。
入夜时,小清见梦凡兴致不高,打消了想盘问一番的念头,心想,家中并没有发生什么事,难道我的预感是对的,高轲真的……不会吧?在梦凡以往的描述中,高轲应该是有些真心的,不会的、应该不会的。那是谁又欺侮了她?看沐阳神色如常也不可能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鬼妹子自从我结婚以来对我倒没有以前亲昵了,哎!人大了就是烦恼多。
梦凡平静下来后,把那些信锁进小箱子,装作若无其事的给高轲写了一封解释信。然后自欺欺人的以为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的开始新一轮等待。连续几天的暴雨,洪水离堤面只有一尺多高,苇场流域除了防污抗洪的船已全面停航。
苇场的人们看着已接近堤面的水议论纷纷,“我看今年这水啊,有点凶,比五四年只高不下。”
“那是肯定的,五四年老垸子的堤比现在的大堤要矮好多,那一次倒垸子啊,想起都吓人……”
“如果天不下雨,上游不泄洪,我们这边还可以撑一段时间。问题是你们看,云层这么厚,只怕还有暴雨落,这垸子撑得好久,可不一定啊。”
被临时抽调上堤的正刚听老人们这么一议论,紧张得不行,“不会真的倒垸子吗?”
“老天还落得几天雨,再加上上游泄洪,恐怕过不了几天,这垸子就保不住啰!”鲁大爷一手扶着纸烟斗,一手提着一把锄头摇着头,下堤往垸内走去。
垸内的劳动力都在堤上筑子堤,希望洪水到达后会迅速撤退。希望是美好的,现实却残酷无比。第二天清晨,洪水就已爬上堤面,单薄的掩堤四处漫水,人们来不及收割垸内已成熟的稻谷,24小时守在大堤上,哪里漫水堵哪里。因小垸太小,已无处取土加固掩堤,梦凡家的大门门板及小清陪嫁的棉被都拿出来堵口,刘会计更是把家中的粮食背了过来。梦凡也没有时间想那些,只随着大人们跑到这里送被子、跑到那里送木板。
雨终于停了,走上不足一米宽的子堤望向大堤外,白茫茫的一片,凭着记忆偶尔从水面上看到几点绿色,那是曾经碧波万顷的苇荡,如今却如浮萍在滔滔洪水中飘摇。
“凡妹子,你走进来一点,别一个不小心溜下湖去了,水流得这样急,可不晓得到哪里收尸了。”在大堤上巡逻的李大哥见梦凡爬上子堤好意嘱咐她。
“李大哥,这水是在退还是在涨?”梦凡看不懂这打着旋涡往前奔流的洪水是涨了还是退了。
“没涨也没退呢。都三天了,幸亏没下雨,要不然我们这里真的守不住了。”李大哥担心着一旦溃垸,这小垸里的人们将何去何从。北堤对面的大垸里的居民还可以住在大堤上,可是小垸这单薄的大堤能承担起如此责任?
“真的会那个?不会吧?”梦凡掩口惊呼。
“你这妹子呢!回去问你家江主任啰,从他有记忆以来几时见过这么大的水?我记事以来最凶险的一次就是79年洪水与堤平面持平,你看看现在,你脚下的水,只怕离堤差不多有米多深了,这子堤就这么宽,就算不涨水,这样的水位也维持不了几天。你看前面大堤拐弯的地方,还在抢修。你啊,还是回去帮你妈和嫂子把要紧的东西整理一下,随时准备撤退吧!别在这里玩了,太危险!”李大哥说完敲了一下梆筒子,继续开始巡查。
好歹又捱过了一天,这天凌晨天又开始下雨,水势继续上涨,江国良来不及吩咐梦凡妈带领梦凡、小清先撤,便急冲冲跑上大堤,二队码头那里又开始漫水,只能带人强行抢修,如果水从那里漫溃,堤下是居民密集区,那后果不堪设想。
天亮时,梦凡家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堤上有人用喇叭在喊:“各位居民请注意!各位居民请注意!请垸内的居民带好要紧东西,赶紧上堤!请垸内的居民带好要紧东西,赶紧上堤!”
“这垸子真的保不住了哟!”梦凡妈和梦凡把小清房里的彩电、洗衣机等摞上阁楼后,边收拾家中重要细软,边摇着头。“凡妹子,帮你嫂子给你哥清几套换衣服背着。你还有什么一定要带走的也带好。”
下午三点多,从场部开来了三艘救灾船,依靠在梦凡家门前大堤外,在场的场部领导及管理区干部引导着老弱病残上船。梦凡和妈妈扶着小清带着几件换洗衣物上船,临行前正刚一再嘱咐小清自己要注意好身体,小清也红着眼睛哽咽着让正刚注意安全,正刚连连点头,又转过身嘱咐梦凡,一定要照顾好妈妈和嫂子,梦凡也叮嘱哥哥,“万一守不住时,千万要看着老爸。老爸是死脑筋、转不得弯,如果、如果……”
“你放心,我会的。我得走了,前面又有几个地方在漫水,得去看看。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正刚在关键时刻变得成熟了好多。
船顺着大堤缓缓而行,一路上又接了不少灾民。到空堤转角处时,刚刚还只是漫水的子堤已经裂开了口子,梦凡从一大堆抢险的人群中还能看到那走在前面、嘶吼着呼喊着的中年人便是自己那一根筋的父亲。他一个人扛着一张门板走向漫溃的子堤。
“爸、爸爸,你快回来,快回来……”可惜距离太远加上风雨太大,江国良根本听不到梦凡揪心的呼喊。
“妈,你看我爸又犯浑了。他不知道这很危险吗?”梦凡心慌意乱扯着妈妈的衣袖寻找着慰藉。
梦凡妈拍拍女儿的手,“放心,你爸心里有数的,一定不会有事!一定!”
梦凡握住妈妈的手、拉着嫂子的说,郑重地点着头,“嗯!一定不会有事!”
船驶向北堤时,梦凡突然记起装高轲信件及礼物的小木箱没带,闹着要下船回家拿箱子,梦凡妈大声责骂,“难怪你爸说你不懂事,你还真的。你有些什么金银财宝比还重要?你不晓得这垸子说话间就倒了?”帮着运送灾民及其物质的沐阳见两母女闹起来,挤进去问梦凡,
梦凡正伤心伤意的流着不值钱的眼泪,沐阳问了好几遍才勉强搞清她的一个什么箱子忘在家中,“梦凡,放心,等一下我就帮你去拿,你先跟你妈他们一起转移。”
“沐阳,别去拿,这垸子不断地在漫水进去,我不能让你涉这个险。”梦凡妈的表情有些严厉。
“放心,婶子,我又不傻,再说我们突击队有橡皮艇。”说完,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梦凡妈及梦凡喊他的声音一下子淹没在船上灾民们的吵闹声及哭声中。
南堤因面临大湖,险情远比北堤吃紧,江国良看着持续上涨的水位,顾不到其它,只用沙哑的嗓子吩咐儿子及抢险突击队员,“快、快填上去,挨过这一阵就好了……”可是,已经被洪水泡了好几天的大堤好多地方已有齐腰深的烂泥,根本无法走人,而子堤也因长时间浸泡,堤身开始发软,填上去的土、米包,一下子便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突击队员们已连续作战好几天也已精疲力竭,加上小垸本就人口稀少,已经没办法重新组织劳力抢险,场部领导只好含泪下了撤退的命令,看着渐成瀑布之势的溃口,江国良掩面嚎啕大哭。他带着正刚站在远处,亲眼看着洪魔冲垮子堤,再扯裂大堤,一路倾泻而下,庞建军家那栋五地五楼的楼房一下子被冲得无影无踪,随之邻近几家又不见了踪影。夜半,垸内与垸外水平面已经持平,两父子各背一包米上了最后一条救灾船。船上哭声震天,江国良哑着嗓子劝了这个劝不了那个,只好作罢。
船上驾驶员问江国良,“江主任,你看我们是去安置点还是?”
“从倒口处进垸内看看,看垸内还有没有人?”听船上的人议论,中岭子还有好几户人家的老人因舍不得家业,坐在家中的渔船上,等水退。
船在中岭子绕行一圈,果真接到七、八个坐着小划子漂在水上的人。因大船不利于在房屋间穿行,又让几个水性好的后生,划着小船挨家挨户的搜救困在屋里或屋顶上的人。水面飘浮着柜子、桌子及死去的家畜,大船上的灾民情绪慢慢平静,参与救灾。
凌晨,场防汛指挥部又调来几艘大型轮渡,参与救灾。至次日上午十点多,搜救工作基本结束,江国良还不放心,在船经过房屋时,让几个后生齐声大喊,“有人吗?还有人在吗?”没人应后才让船开向安置点——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