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入夏的时候,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丰好像立刻清闲了下来。他不再每天晚上到石台广场坐到深夜,更多是在寝室里写写画画,书架上堆积的笔记本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他预定好一批装修材料,趁着父母不在家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终于回来了。”他微笑着抚摸墙壁上粗糙的毛水泥,动手麻利地在墙壁上开槽铺线。他是木匠的儿子,他的动作熟练而利索,工作中每一个步骤都精巧而不累赘。他用以装置衣柜和天花板的材料不是合成木板而是有链接结构的组合聚合板,接缝处用卡口自然挂住,同时用螺栓扭结。他花了半个小时把精致的穿衣柜装好,坐在墙角的板材上沉思。
“假如艾恋和我在一起,我就把一半的穿衣柜留给她。”他自言自语:“我觉得应该够了。她成天只穿那件红色的衣服。”
他又用一个小时装天花板,因为天花板很高,他用一堆细长的金属辐条向中间链接,又用柔和的材料仔细粘连在辐条上,最后构成一个精美的弧形穹顶。这种材料在被固定在辐条上后变得致密和坚硬。他仰望着天花板。
“如果天花板足够高,我还想在上面建个阁楼呢。”他说:“不过这种圆形的穹顶,她会喜欢吗?如果我能带她来看看就好了。”
他把一只喷枪接在一只硕大的钢瓶上,扣动扳机漫不经心地向墙面喷射。明亮的白色液体喷洒在墙面上,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这些液体没有堆积也没有溅射,而是在整个墙面上自然而然地铺展开,就像在灰色的水泥墙上晕染了一滴白色的墨水。这种液体只对粗糙的水泥起作用。当它们碰触到天花板和衣柜之类的PV材料时就像普通的水一样滑倒地上。他抓着喷枪四面扫射一圈后墙壁变得洁白和光滑,房间内的色彩也立即变得明艳了许多。他把材料推到客厅开始铺设自粘的柔质地板,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整个房间变得精美而华贵,陈设也错落有致。他对着墙壁凝望片刻。
“书架……”
他端出一台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汽车中控台表壳搭建在墙上预留的大洞上,用透明的隔板在上面搭出断层。经过一系列喷涂,厝边和整理,终于做出一个样式很粗犷的书架。他把东西全部收拾到一边,抱着双臂满意地看着。
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用冰箱包装造房间的时光,不由微微一笑。
“这就是我的房间了。”他宣布。
……
中南集团的董事艾叹站在宽阔的办公室中,锋利的目光透过落地窗刺向大地上的芸芸众生。他脚底拍打地面,节拍不轻不重,像是在沉思又像在决断。
身穿灰色正装的年轻人走到他身后。他的脸孔线条冷硬,像能刮伤别人。他的面容称得上是俊美,眼神像是巡视领地的狮子。
“数十年了,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奇怪过。”艾叹皱着眉头,像在和身后的人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这个季度整个中低端市场被那些怪异的,不讲规则的新人侵蚀,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受到华南洗业的冲击,上月化工分部的销售额再次被刷下20个百分点。”年轻人的声音和面孔一样冷硬。
“正华。”艾叹转过身:“放任华南洗业成长只会加剧局面的恶化。你有什么建议?”
被称为正华的年轻人嘴角牵起冷酷的笑。
“新人不懂规则。”他说:“他们不懂。我们可以用规则压死他们,市场经济的铁律就是,永远不要和庄家作对。”
艾叹露出满意的微笑。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等艾恋毕业后就到这里实习。”他说:“你要好好带带她。孩子们长大了,总感觉这俩年你们没有以前那样亲密了。”
年轻人眼里闪过一丝愉悦,瞬间隐没在冷峻的目光中。
“这段时间。丫头在学校里好像不怎么安分呐……”有意无意地。艾叹又补充了一句,然后敏锐地从年轻人的眼底捕捉到那丝愤怒。
年轻人弯腰欠身,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艾叹在办公椅上坐了一会,一个访客不请自来。
那是另一个笑容和煦的少年,穿着一身休闲装。艾叹瞪着他坐到自己的办公桌上,轻佻地跟他打招呼。
“艾叔叔好。”他笑眯眯地说。艾叹叹了一口气。
“海源啊。”他说:“你这个大少爷不在自己家呆着,又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啥米?不是艾叔叔一手安排我跟艾恋相亲的么?这么对待自己看上的女婿真的好么?”
“真伤脑筋。明眼人都看出来,你对做我女婿是根本不感兴趣的吧。”
“唔。”海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这么说我很难回答啊。”
“哼。你这个浪荡的花花公子,要说没能把艾恋推给你也是一件好事。”艾叹没好气地说:“你是怎么想的?你们海家好歹是个大家族吧,半年前莫名其妙来和我这个半老头子拉近关系。我一直以为你之所以和我套近乎是为了艾恋,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您将我这人看得何其功利!”海源大惊失色。
“那是怎么回事?”艾叹慢条斯理地喝茶:“总是有理由的吧?”
“因为好奇?”
“好奇?”艾叹一瞪眼。
“是的。”海源摊开手臂,脸上露出捉摸不透的笑意:“好奇我的朋友喜欢的女孩,会有怎样的家庭。”
艾叹重重地放下茶杯。
“不是你?有人喜欢我们家丫头?”
“是的。”
“真是岂有此理!”艾叹大喝:“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你以为我是傻瓜么?要么你自己是?”他突然话锋一转:“那小子是谁?”
海源松动肩膀:“出于朋友的道义,我什么也不能说,不过我想他也该要浮出水面了。”
艾叹见他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面容也严肃了下来。
“他是哪家的年轻人,是做什么的?”
海源舔了舔嘴唇。
“老爷子,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他说:“我渐渐觉得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要做一些事的。您看,秦始皇生下来修了长城,司马迁生下来写了史记,哥伦布环游了整个地球,耶稣宣扬了基督教。而我这个朋友——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整合和分配整个世界的财富。”
“唔。”艾叹一头雾水坐下:“这么说,他很有钱?”
“大概半年前他还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不过现在么……”海源又露出捉摸不透的笑意:“什么都很难说了。”
“我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一个年轻人。坦白来说,我根本不相信有这样一个人。因为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话,他为什么不直接轰轰烈烈地追求我的女儿?那样也好让我看见。成熟的人会果断行事,不喜欢拖拖拉拉。”
“关于这一点。”海源无奈地说:“我和您一样困惑。”
……
张丰仔细读完手上最后一份契约,将它们收进口袋。他靠到黑铁雕塑边,低下头平静地沉思,直到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小学弟。”艾恋轻声。
他的思维停滞了,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的心脏飞快地跳跃着,呼吸猛然变得激烈和沉重。
她穿上纯白的连衣裙,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在她身边站立着身材笔挺的,面容冷峻的年轻人。
他牵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