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走到小区门口时,阿秋已经对依依的情况有了很多了解。
依依出生的时候,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在医院里的保温箱里待足了三个月,才挽回了生命。因为从小体质不好,经常性的请假,所以和班里的同学也处不好关系。在初一的一趟体育课上,意外的晕倒,送到医院才查出了在脑袋里长了血管瘤。
医生说,如果病人受到强烈的刺激,或者外物撞击的话,血管瘤就会破裂……就……
甄源说到这里时,眼帘垂了下来,有些难过,他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依依更可怜的人了。
阿秋点点头,一步一步上着楼梯。嘴角涩涩的没有说话。
从小,爷爷就告诉过她,世界上没有一直幸福的人,也没有一直苦难的人,幸福和苦难总是一半一半的。
她看见那么多的人和事,却益发不懂得这一句话了。
“扬扬,帮我围一下围巾。”甄源昂着脖子,把头抬的高高的,带着浓浓的鼻音,“把整个头都围起来,只留眼睛就好。”
熙扬点点头,像制作木乃伊一样把甄源围了起来,围好时,熙扬笑的合不笼嘴。
“像个黑熊在演狼外婆,哈哈哈。”熙扬扶着墙笑的直不起腰。
阿秋看着甄源本来很正常的,在听到熙扬的比喻后,也无法直视甄源的造型,捂着嘴,偷笑。
“少废话,快开门。”甄源被捂的严严实实的,声音由点闷。
熙扬刚要敲门,门却吱的一声打开了。
“依依听见你们的声音了,还是这丫头耳朵灵。快进来。”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阿秋抬头看着门框内那个眉目和善却满脸的疲惫的女子,眼睛潮湿了起来。
她是谁呢?
是林阿姨。
是……
妈妈。
阿秋想,命运对于她总是和善的,她的童年虽然没人爸爸妈妈的呵护却有爷爷奶奶的疼爱,虽然她的妈妈抛弃过她,可是比那些同样被抛弃的孩子,她至少还可以再见到自己的妈妈,这样子比较,很幸福呀。
如果是这样,不能相认又算什么……
甄源和夏母打了招呼很熟络的进了屋子,夏母接过熙扬和阿秋手里的水果转身回了屋内,夏母边跑边说,厨房的菜要糊了,让他们自己玩。
熙扬有些疲惫的揉揉肩膀,站在一旁,他偏偏头,让她先进去。
阿秋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想起之前,终究还是迈不出那一步。
“你不进去吗?”男孩看看屋内,漫不经心的开口。
“可以吗?”她问他。
“有什么不可以?”男孩挑挑眉,看着她,“这里立了牌子说你不能进去了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依依又不是母老虎。”熙扬猜出了她的心思,在鞋柜里拿出一双粉白色的拖鞋递给她,语气淡淡的说:“以后不要赤脚站在地板砖上。”
他记得她第一次在这里赤着脚,被赶出门外的样子。
“嗯。”阿秋轻应,有些不自然的换了拖鞋。
“快进来,快进来,别站在那里了。”客厅里一个胖胖的中年女子拿着洗好的衣物看着他们笑着说。
“香姨。”熙扬点点头,看着阿秋有些迷糊的眼神,补充说:“叔叔和阿姨不在家时,香姨照顾依依。”
阿秋点点头,冲着香姨笑笑。
香姨笑笑转身去了阳台。
进了客厅,阿秋就被沙发后照片背景墙吸引,她静静的看着那些照片,温和的眼神里尽是渴望和羡慕。
“这都是叔叔和阿姨亲自给依依拍的,从出生拍到现在。”熙扬看见阿秋盯着照片墙目不转睛的样子,迟疑了一下,缓缓的说。
阿秋点点头,转眼看向别处,没有说话。林家整个装修风格是淡粉色童话系的,粉色的鞋柜,粉色的隔断墙,粉色的水晶灯,连墙壁都是淡淡的粉白色,就像一下子进入了童话里的城堡。
这样装修的房子……
阿秋站在哪里不敢乱动一下,她今天穿着灰色的长衣,这样不和谐的颜色,她害怕她的闯入玷污了这里安静的祥和。
甄源从厨房端来洗好的水果,叫着熙扬进了旁边的书房,依依在房间里练琴。
熙扬问阿秋要不要一起去,阿秋看看厨房的方向,点点头,跟在了熙扬的后面。
书房里,依依穿着粉色的家居服,笔直的坐在钢琴面前,白皙修长的双手在琴键来回舞动,高贵的像个精灵。
阿秋听不出依依弹的是什么曲子,却觉得依依弹的很好听。
“怎么样?依依弹的好听吧?贝多芬也没有她弹的好听。”甄源包的严严实实,小口咬着苹果,整个人神采奕奕。
这孩子在外人面前夸起依依来从小就不知道谦虚,什么美若天仙,如花似玉,倾国倾城从来都是信手拈来。
“好听。”阿秋点点头笑着说,声音淡淡的温吞如水。
熙扬淡淡看一眼阿秋,没有说话。
依依的双手移动的更快了些,在琴键上犹如欢快的鱼,琴音也由淡淡清雅渐渐变成激烈高昂,风格转变如此快的琴曲更考验演绎者的功底,在依依的弹奏下,每一个音符都强有力的敲击着阿秋的灵魂。
“前面还好,后面这曲子就不好了。”熙扬揉揉耳朵,小声的说。
“为什么?”阿秋捂着胸口,这低沉激昂的音符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心悸,她有同样的感觉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个曲子好像电影里孤军奋战以一敌百的勇士,音乐刚开始轻悠悠的,等高昂时那个勇士也就死亡了。”男孩说的漫不经心又一本正经。
哦,阿秋点点头,脑袋里努力回想电影里的勇士。
募地,琴声在高昂里戛然而止。
就好像站着身亡的勇士。
“好听,好听,你这是六指琴魔的曲子?”甄源拍拍手,瓮声瓮气的说。
阿秋抿抿唇,心想还是甄源言简意赅。
依依收了琴,回头看见阿秋,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收了笑容,看着阿秋,眼神里荡漾着一丝失望。
“依依,你尝尝阿秋买给你的苹果。”熙扬端过水果盘,走向依依,笑着说。
“对,你尝尝红的一定很好吃。”阿秋抿抿唇,走向前,在水果篮里挑了一个红红的苹果递给依依。
她在尝试讨好依依。
“谁让你穿了这双拖鞋?”依依看见阿秋脚上穿的拖鞋,抬头质问,声音凉凉的。
“嗯?”阿秋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粉白的拖鞋,慌了神,她立刻光着脚站在地上,吞吞吐吐的说:“对……对不起。”
“你怎么总是不请自来?”依依仰着脸,她打掉阿秋手里的苹果,带着哭腔看着甄源和熙扬,:“你们为什么……也要逼我?”
“谁逼你了?依依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熙扬拾起丢在地上的苹果,看着依依,语气凉凉的。
“扬扬……你?”甄源看着熙扬,皱着眉,有些生气。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夏母跑了进来,看着这一切,焦急的问。
“妈妈?你为什么要让她来,为什么要逼我?她是你的孩子对不对?”依依仰着脸,带着哭腔问。
“没逼你,没逼你,你不喜欢她,妈妈让她走。”夏母抱着依依,回头扭向阿秋,温和的眉目聚了波澜,“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走!香姨,你来。”
走吗?第二次让我离开……
“我真的不是阿姨的孩子,你别听那些坏孩子说。我的妈妈……”阿秋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缓缓的说:“我的妈妈,已经死了。”
死了吧,已经死了,她现在是依依的妈妈,不是吗?所以我没有说谎。
“我现在就走。”她小声的说,喉咙沙哑的难受。
她转了身,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她的双腿却难过的迈不开一步。
“阿姨,依依身体不好,恁做什么我都觉得是应该的,可是生病了就惯着,因为她的猜测就能伤害无辜的人吗?”熙扬敛了目光,看着夏母,凉凉开口。
香姨慌张的跑了进来,抱着依依进了卧室。
“我怎么教孩子还不用你管。”夏母起了身掠过熙扬,掠过阿秋,走进了依依的卧室。
“走。”熙扬走过来牵着阿秋的手,心疼的依旧凉凉的口吻。
“你是谁家的孩子,又怎么要在这里受委屈。”
我吗?
又要怎么回答……
阿秋由着男孩牵着手,出了门,下了楼梯,走出小区,她终究还是哭了出来,眼泪汹涌。
她哭着说:“熙扬,我想回家。”
她讨厌这里,真的,真的,太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