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放学后,被教导主任叫走的熙扬和甄源迟迟没有回来,阿秋等了一会,看着天色越来越黑,便不得不留了纸条,先去初中找依依。
火炬中学是A市唯一一所集高中与初中为一体的中学。据说是当初还只是高中的火炬中学扩建的太多,盖好几栋教学楼后发现学生资源有限招不满学生,于是,老校长,拍拍大腿—扩建一个初中。他老人家往当地教育局跑了好几趟,终于在快要退休之际,干成了这件大事。
传说,他当时看到火炬初中那四个鎏金大字的牌匾在校门口挂起时,脸上露出了无比自豪的爽朗笑容,后来。有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凭借在课间模仿老校长的笑容,在年级里混的风生水起。
咳咳,老校长到底怎么笑的,学生传来传去也没有人能说得清,不过他们模仿老校长是因为不满意老校长,在初中部和高中部中间建立起来的那一堵围墙。
那一堵围墙不仅破坏了学校的美感和格局,还把学校唯一的小花园划分到了初中部去,引得高中的男同学哀声连连,说校长他老人家破坏了他们人生最萌动的青春和爱情的小芽。
那日,阿秋凭着记忆沿着小道绕过厚厚的城墙,来到了初中部的校门口。初中部本来就比高中部放学早一些,阿秋来时,校门口已经没有了人,只有看门的大爷在锁着铁门。
“爷爷,你有看过一个女孩吗?大概这么高,有点瘦,天天在校门口等她两个哥哥的那个小女孩。”阿秋跑向前,向老爷爷询问。
妈妈告诉过她,依依不等到甄源和熙扬,她是不会自己一个人回家的。
“那个女孩啊?好像跟着一群人往胡同那里去了,刚刚走。”老爷爷指着旁边一条弄堂。“你是?”
“我是……她姐姐,谢谢爷爷。”阿秋边跑边回答。
弄堂很深,几米之处只有一个昏黄色的路灯。阿秋迟疑了一下,还是鼓着勇气跑了进去。
而彼时,在弄堂的深处,七八个初中生模样的学生,染着五颜六色的发,围成一个半圈,依依蜷缩在角落里,脸色有些苍白。
“哟?林青依,我听说你是陪唱女生的小孩?”红发的少年俯身,点燃一根香烟,朝着依依吐着烟圈,悠悠开口。
“咳咳,你走开,我妈妈才不是陪唱女,你妈妈才是。”依依捂着鼻,情绪有些激动,声音沙哑。
“哈哈,谁的妈妈是?咱们心里都清楚啊……我说我妈妈是别人信吗?”红头发的少年不怒反喜,带着玩笑的意味。“小陪唱女给我们唱个歌呗?”
“行了,行了,红毛你别玩了,一会她俩哥哥找来了,我们麻烦就大了。”绿头发的少年望望身后一片黑色,担心的说道。
“靠,不说这个还行,说这个我就来气,凭什么这种货色有两个哥哥保护?我哪差了?我求成那样,那个宫什么的还不乐意当我哥,一定是你挑拨的。小贱货。”身穿短初中校服的短发少女,走向前抬脚狠狠的踩在依依的腿上。“你不是就会装楚楚可怜吗?我看见你就恶心。”
依依吃痛皱着眉没有说话。
“你到是说话呀,你个****生的小****,现在能耐了?还敢不敢勾引四班的赵鑫了?”短发女生极其用力的拧着脚尖。“你有哥哥了不起啊?仗着你有哥哥你就可以发骚了?”
“依依是你吗?”不远处传来慌慌张张的拗口的声音。
“你******是谁?”红毛第一个反应过来,循声看去。“找揍是不是?”
“我……是依依的姐姐。她哥哥就在后面,快来了。你们快走吧。”笨嘴笨舌故作轻松的语调。
“姐姐?”绿头发的少年手持着水果刀,走向前撇着嘴冷笑。“你是她哪门子的姐姐?”
“她妈以前那样,指不定是给谁生的野种呢?”短发女生轻笑,看着依依。“以前的传言原来都是真的。你……”
“不是。”阿秋开口,字正腔圆,带着愤怒的语调。
“我说什么了就不是?”人群中不知是谁心直口快的反问。
“你们的表姐,也是你们的妈妈和别人生的杂种吗?”阿秋环视着众人,反问,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那些旁观者的脸上永远写着乐祸两个字眼,活灵活现。
她,是看够的了,心再疼,这么多年,也被疼出了老茧。
只是,依依脸上的那丝委屈和倔强,熟悉又偏偏陌生的像一把利剑,轻而易举的刺进了她的心脏原本坚不可摧的那块地方。
“你TMD说什么?”绿毛被激怒,挥着刀刺了过来,张牙舞爪。
条件反应般地,阿秋抬起了左手。
“谁在那?”甄源刺啦刺啦的声音由远而近。
毕竟甄源和熙扬比他们高了些年级,红毛和绿毛互相看了一眼,一众人就要离开,短发女孩骂骂咧咧,好不容易有机会人又多,说什么也不走。
甄源越跑越近,看见了依依被人拥倒在地下,红了眼,嗷嗷的叫:“你们别走,看老子不剥你们一层皮喂狗。”
歇斯里底刺啦刺啦的声音在弄堂里回荡,有几个人刚落话音就往弄堂的深处逃跑,红毛和绿毛落了单。
“算你命大。”绿发的少年看看自己的人再看看甄源,着了慌,转身逃跑之际,不甘心的挥着刀划着阿秋的左臂。
阿秋看着由远而近的越来越清晰的身影,轻轻的叹气,一下子松软和被冷汗浸透的身体实在没有力气来劫后余生的庆祝,一脸的疲惫。
她轻轻抬起左臂,还好,只划破了一点皮。
甄源骂骂咧咧的绕过站在原地的阿秋向前追了好远,捡着路边的石头泄愤的向前奋力的投掷。
熙扬跑来,蹲下身子,左手轻抚依依的发,一张脸变的煞白,疼惜又焦急的口吻。“依依,哥哥来了,没事了,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熙扬哥,妈妈真的是歌舞厅的舞女?我是妈妈想打却打不掉的孩子?为什么那时我不死掉,为什么要让我有病?哥哥,你说啊,你说话啊……”依依终于哭着出来,她哭着像个孩子。
阿秋看着依依,嘴角涩涩的,抿抿唇,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总是觉得别人的永远是最好的,是这个世界上庸俗到极致的贪念,可是无论多么愚蠢至极,她还是羡慕,羡慕,只有羡慕。
她想,如若她是依依……该多好,受些委屈,也有保护的人在身边。
忽的,依依扬着泪脸,看着阿秋,带着哭腔的语调。“你是妈妈找来代替我的对不对?”
“不,不是。阿姨一定不是他们说的那些。”阿秋回了神,着急的辩解,支支吾吾的。“阿姨那么爱你,又怎么会……你这么好,我又是……什么?”
“你能是什么?妄自菲薄有用吗?”淡淡的清晰的语调,熙扬顿了身影,抬起头,肃着脸,皱着眉,看着阿秋,一双好看的眼睛瞪的极大。
那孤傲的眼神眼神里夹杂着不忍和怜惜。
妄自菲薄吗?说的好像挺对。
可自己何尝,又说的是假话。
儿时,爷爷和婆婆去农地里干活,她一个人搂着布娃娃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玩过家家。几个小孩子从她面前走过,扎鞭子的女孩看见她,惊叫了一声,跑了好远,肉肉的脸吓的惨白,“夏家扫把星!”
其余的娃娃,听见辫子女孩的叫喊,一同叫喊着跑了好远。
阿秋握着手里的娃娃,瞪得圆圆的眼睛,大声的说:“我婆婆说,我不是扫把星。”
“你就是,就是你克死你爸爸的,要不你怎么没有爸爸?你妈妈是歌厅里陪人喝酒的,你……”
“我妈妈不是。”阿秋扔掉手里的娃娃,跑着扑向扎辫子的女孩。
小女该害怕的往后面一闪,脚踩在了石头上,摔倒了下去,她疼的哇哇哭起来。
阿秋停下脚,看着哭的那个小孩,有些愧疚,她低着头,两只手不安的拽着衣角,阿婆说,闯祸的不是好娃娃。
看到辫子女孩哭了,胆子大的一个小男孩,捡起手里的石头,脸憋得红红的,愤怒的看着阿秋。
“扫把星!”他喊,使劲的掷出手里的石头。
阿秋被突然的叫喊吓的抬起了头。
“啪嗒“石头砸在阿秋的脸上,滚到地下。
鼻子很痛,很痛,痛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募地,她感觉有凉凉的液体流了出来,阿秋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小小的手背上染了鼻血。
流鼻血了吗?阿婆看见会不会担心。
她不停的用衣袖擦着鼻子,皱着眉,生气的说:“不许流血!”
小男孩看见血吓的呆呆的,一时忘了怎么办,直到听见阿秋说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扫把星,打人了,快跑。”其他的小孩跟着小男孩一边哭,一边喊。
“我不流血,你们别哭。阿婆说,让别人哭的是坏孩子,我……”她不停的擦着鼻子,慌了神,小声的说。
“美美,你怎么坐在地上?!哪个欺负你?”鞭子女孩的妈妈,跑了过来,一下子抱起她,紧张的问。
“她!”扎鞭子女孩见了妈妈哭的更大声,用手指指着阿秋。
“你个小扫把?还会欺负人了?让你阿婆把你关进小黑屋。”美美的妈妈抓着阿秋的发,绕着小孩子们转了一圈。“****生的东西。”
阿秋的头发比鼻子还疼还疼,可是她没有哭,爷爷说,没阿爸的孩子不许哭。
后来,后来,有的大人看不下去了,就劝了几句,美美的妈妈终于放了手,抱着妹妹去村子里的小店里买糖,其余的小孩,也馋着跑着回家,找妈妈买糖。
再后来,阿秋自己跑到家里,打了冷水,冲洗鼻子,把滴了血的衣服换了下来洗干净。
然后像没发生什么似的,搂着自己的娃娃坐在凳子上等爷爷阿婆回家。
她很小时很小时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妈妈的孩子才可以理直气壮的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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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依渐渐平稳了情绪。
不远处,甄源气喘吁吁的走了过来。
“那帮兔崽子……跑的快,依依,我的依依呦,你没有事吧?”甄源顶着一头乱发,声音因满腹的心疼而走了调。看着依依脏脏的裙子,实在心疼,又不知该怎么安慰,便将怨气撒在了熙扬头上。“都怪你……你呀的,一个大老爷们的怕黑,要不然能让他们跑了?”
一针见血戳了某人脊梁骨。
熙扬站起,冷了脸,暗讽。“某人胖成球滚的到快。”
“某人被吓的脸白,像个灯泡,愣是照亮了前方黑黑的路。”胖子不假思索反击。
稳了情绪的依依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阿秋低着头,自是感觉失礼,却憋不住闷闷的偷笑。
“笑了?走喽,我们回家。”甄源弯着背,撅着屁股。“来,哥哥背你。”
依依站起,没有表态,到是熙扬瞅准了时机,兼顾稳准狠,一脚踹了上去。“滚犊子。”
“灯泡,老子恨你!”甄源吃痛,踉跄的差点跌倒,站稳时,拽着依依,先行一步。
“依依,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被人欺负……”
远处刺啦刺啦的声音,说的急切却郑重。
动了谁的情,又应了谁的景。
而当时阿秋还不知道,甄源说出的那一句话,在他们青春的分量里占了多大比重,直到以后的以后,她目睹了一切一切发生的事情,才明白那句话的意义,直译过来便是,我搭上前程和性命,定要守你平安永乐。
而她,便是推波助澜了一切,只为那个收留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