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房中,只有尹鹭一个人,窗外的雨声沙沙,阴暗的天空和这个房间一样。
尹鹭坐在床上,望向窗外,他的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侧脸在昏暗的光下像剪影一般。
门推开,一个小女孩走了进来,正是丁玲,她不再蹦蹦跳跳,也不再大吵大闹,而是变得很安静,仿佛不想打扰到小伙伴的休息。
“你没有睡呀。”丁玲轻声说,她的声音在这房间中显得格外空灵。
尹鹭缓缓转过头,眨了眨眼,又用手轻轻指了指窗外。
窗外依旧是小雨,玻璃上的痕迹仿佛是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画家正在创作的样子。
丁玲轻声走了过来,小声道:“会很痛吧,你的脖子上好多绷带……”
尹鹭淡淡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丁玲也笑了。她坐在床边,望着尹鹭,尹鹭却转过头望向窗外。
这画面就这样静止。两个十岁的小孩,在医院的房间中独处的短暂时光。
丁玲忽然叹了口气,喃喃道:“天空也知道我今天要唱的歌吗?讨厌……这不是我们的秘密吗?”
尹鹭转过头,凝视着丁玲的脸,那张脸稚嫩可爱,双眸美丽而有神,似乎在这一瞬间,这个女孩已开始长大了。
丁玲向尹鹭的方向挪了挪,轻轻拉起他的手。尹鹭没有躲闪。
“好啦,大音乐家,虽然你现在不能唱歌……可能很久都不能唱歌。可是你还有我……”丁玲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讲话,这句话也不像是一个小女孩能说出来的。
尹鹭却并没表现出任何惊讶,他只是微笑着,对丁玲轻轻点了点头。
丁玲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我会在你身边为你唱歌的,我的歌声会治愈你。”
尹鹭依旧微笑,但那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和一丝感动。
“那么,请欣赏——”
在尹鹭的眼中,童年的丁玲和此时站在舞台上亭亭玉立的少女在一瞬间重合,她们的声音也重合了——
“请大家欣赏这首我最爱的歌——《在雨中》。”
音乐响起,悲伤的和弦,再一次让酒吧中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酒杯。
“雨中的世界,不是那么的清晰
雨中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滴答滴答的声音,似乎诉说着某个人的心情
和你手牵着手,你却不知我的心在哭泣
雨中的我,第一次明白孤独的意义
雨中的你,笑容中隐藏着回忆
我们在雨中长大,我们在雨中唏嘘
我愿化作这春雨,陪伴你的未来和过去
每当我们沉默时,雨水伴随我们的脚步
每当你在悲伤时,天空就会下一场大雨
我和天空,究竟哪一个更加懂你
就像今天,雨水在诉说什么东西
雨中的我,忽然明白我们沉默的原因
雨中的你,还是装作不在意这场雨
我们在雨中流泪,雨水掩盖了泪水
当这一天终于过去,我还能否已然记得
雨中的你。”
丁玲将最后一句歌词唱完,她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这个酒吧里,而音乐并没因此而终止,尹鹭缓缓走上前,他的吉他开始发出低沉的音乐声,仿佛是另一个生命在演唱。
胡刚紧握着酒杯,他的手在轻轻颤抖。他面无表情,但在聆听着吉他那神秘的歌声。
丁玲凝视着尹鹭,仿佛在这一刻,她已经不再是舞台上的歌手,而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观众,她的手在随着吉他声轻轻摆动。
一个客人也伸出了手,轻轻摆动。
又有三个客人也伸出了手。
所有客人都伸出了手。
没有掌声,没有口哨,没有欢呼,只有许多双手,在黑暗的空气中高高挥舞,轻轻摆动,仿佛是一个仪式,一个只有在音乐世界中才会出现的画面。
那场面凄美而艳丽,灯光在这一刻都变得暗淡,因为此时此刻,音乐超越了一切。
终于,最后一个音符演奏完毕,尹鹭轻抚自己的胸口,深深鞠躬。
在他弯腰时,吉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
掌声终于慢慢响起,许多客人站了起来,他们在为这首歌的作者深深致敬。
“谢谢大家的掌声,我知道这些掌声并不属于我一个人,而是我的乐队,吉他手尹鹭,鼓手阿铭,贝斯手阿宫,还有键盘手小脸。我要感谢这首歌的作者尹鹭,这是一首在我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歌。请大家再次掌声感谢我的乐队!”丁玲的话音刚落,掌声再一次响起,比刚才更加热烈。
就在这时,尹鹭忽然轻轻敲击着面前的麦克风,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那个麦克风只是个摆设呢,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尹鹭唱歌。
“咚咚咚——”尹鹭不紧不慢地敲击着,掌声也渐渐弱了下去,他轻轻微笑,开口道:“谢谢……”
仅仅两个字,整个网吧中都传来了阵阵唏嘘,接着是许多客人在交头接耳。
这个叫尹鹭的吉他手,为何声音如此低哑可怕,他真的是玩音乐的人吗?这个声音让所有人都失望了。
可是尹鹭并没有感到尴尬,他只是微笑着等酒吧里安静下来,然后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声音让大家吃惊了吧……”
安静。所有人都望着舞台上的尹鹭,各种各样的表情都有。
尹鹭顾自地说道:“这首歌,其实是我十岁的时候写的歌……你们一定不相信吧,呵呵……”
又是一阵唏嘘。
“我很喜欢雨,也很喜欢悲伤。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写下了这首歌,事实上,是个失败的作品。”尹鹭喃喃道。
“你在说什么呀,我很喜欢这首歌呢。这是我唱的第一首你的歌。”丁玲在一旁对着麦克风说道,“大家觉得呢?如果大家也喜欢这首歌,就给一点掌声好吗?”
零星的掌声再次响起,但马上被尹鹭打断了:“不,它是失败的。我以前并没有懂,雨的意义。所以,我又写了另外一首关于雨的歌。也是今天的第三首歌。”
丁玲微笑道:“哈,说来也奇怪,我却偏偏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呢。今天正好让观众们点评一下好啦?”
尹鹭苦笑道:“好吧,在座的各位朋友,若你们听完接下来这首歌,有人被感动的话,请你们点燃手里的打火机,向我示意,好吗?”
丁玲接着道:“好,那就和大家一言为定。下面,请欣赏第三首歌……”
那时候,尹鹭和丁玲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因为他们已经在读高中。
他们竟然又被分在了一个班级,丁玲开心得不行,尹鹭却总是嘲笑丁玲这样的烂成绩竟然会分到重点班里。
丁玲是班花,是校花,是在临校都有名的美女、才女。才女嘛,当然不是因为丁玲学习成绩好,而是因为,她有一副与生俱来的好嗓子。
听说只要是听过她歌声的人,都会被她迷倒,无论男女。
甚至连学校里的音乐老师,都常常称赞她是多年难遇的歌唱天才。
可是丁玲总是对别人说,尹鹭小时候唱歌可好听啦,甚至比她唱得还好。当然,从来没有人相信。
在众人眼中,尹鹭只是一个大哑脖子,连说话都听不清在说什么,何况唱歌?
尹鹭很少讲话,更从来不会在人们面前唱歌,那时候他开始玩吉他,每天疯狂的练习,有时甚至会一天练习超过十四个小时。
虽然大家都怀疑尹鹭以前唱歌很厉害这件事,但尹鹭对于音乐的热爱,确是证据确凿的。
每个人都必须承认,尹鹭是一个天生的音乐家,因为只要他的吉他在手上,人站在舞台上,他就总能演奏出美妙动听的音乐。
更令人惊奇的,是尹鹭的创作能力,他在上学期间写的歌,甚至比许多歌手一辈子创作的歌还多。
有许多人嫉妒尹鹭,因为觉得他配不上漂亮又优秀的丁玲,而是丁玲偏偏喜欢缠着尹鹭,到处都会看到他们两个的身影。
但嫉妒归嫉妒,要论尹鹭的音乐才华,所有人还是不得不竖起大拇指。
高三的时候,一个饮料公司举办了一次全国高中生音乐大赛,尹鹭是学校里的希望。
他和丁玲的组合,一路杀到决赛,也因此让许多外校的学生认识了他们两个。
决赛时,他们用一首原创的歌去比赛,结果输掉了冠军。很多人都为他们惋惜,因为丁玲的实力是最强的,但他们偏偏选了一首平淡的歌,这首歌没有能让丁玲展示出她全部的演唱才华。
本来,他们应该是冠军的。或者,丁玲应该是冠军。
不过丁玲从没有在事后提及过关于这场比赛的任何细节。
他们所选择的歌曲名字叫——《雨中的你》。
“这首歌的名字叫——”丁玲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当中。整个酒吧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期待着这首歌的到来。
“雨、中、的、你。”一字一顿,丁玲终于说出了这首歌的名字。
果然,还是一首关于雨的歌。
音乐声响起,没有华丽的solo,没有奇妙的和弦变化,前奏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和弦,不停地重复。
“那天我背上吉他想要离开,天上忽然下起阵阵的小雨
我担心我亲爱的宝贝淋雨所以停下了脚步
我站在门前等待雨水停住,忽然开始想要在这弹奏一曲
那是在我儿时喜欢的歌,名字叫小雨
雨水,落下,人已经长大
我忽然明白原来我不懂这雨
滴答,滴答,时光去啦
心中的孤单,原来是变化
我收起吉他打算冲进雨里,就在这时看到你远远地走来
我第一次在远处看到你湿漉漉的长发
我想起这个场景似乎熟悉,却又觉得是如此遥远和陌生
原来你已不再是那个,小女孩啦
雨水,落下,人已经长大
我忽然明白原来我并不懂你
滴答,滴答,时光去啦
不知是何时,你已陪我长大。”
歌声停止的一瞬间,音乐也停止了。
再没有什么吉他的演奏,键盘的尾音,贝斯的厚重……什么都没有了。
观众们似乎还在等着什么,但是,已经结束了。
过了许久,许久。丁玲才抬起头,对着麦克风轻轻道:“呵呵,很无聊的歌,是吗?抱歉……”
没有任何掌声,只有几声淡淡的叹息。
“啪”的一声,打火机。
火光在黑暗中是如此明亮。又一个火光,又一个火光。“啪”……
几秒钟内,整个酒吧里,点燃了无数支打火机,无数微弱而明亮的光,在沙沙地舞动。
丁玲的表情僵硬,紧咬着嘴唇,眨着眼,喉咙上下微动。
“呵……”丁玲叹了口气,却又马上离开了麦克风。她的泪水,忽然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呵……”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尹鹭的声音,“谢谢大家,你们都是我的知音。”
丁玲忽然奔跑两步,冲向尹鹭,紧紧地拥抱着他,她的肩膀在不住地颤抖,麦克风中可以传来遥远而微弱的哭泣声。
尹鹭轻抚丁玲的肩膀,对着麦克风继续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毕竟,你曾经不顾一切演唱这首歌,因为,你是最懂我的人。谢谢你。”
丁玲狠狠捶了尹鹭的胸口一下,哭诉道:“混蛋!都说了不要唱这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