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这次大清早打过来,显然是有什么急事,我匆忙间接起电话,说:“喂,缪蛋呀。”
“喂,以渐……”他的声音很低沉,沉的像是天上黑压压的乌云。
“怎么很不开心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我笑着说。
“小李走了……”
“走了?她顶着个大肚子,她能走去哪里?”小李是缪蛋的女朋友,还没结婚就怀孕了,本来计划着尽快把婚事办了,但现实的问题,并不能让他们马上步入婚姻殿堂。听到她走的消息,我也是一脸吃惊,因为从我对小李的了解,她并不是一个会做出傻事的女孩。
“唉,昨晚我陪老总应酬,醉得一塌糊涂,回到家,小李还是照常给我准备热毛巾和开水,一切跟往常一样,但是我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家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有关于她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像是这个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我当时就急了,我打她电话,关机关机,一直是关机,”缪蛋很着急,无助的像个孩子,“以渐,你经验比我丰富,你说我该怎么办?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你先别急,冷静下来,有时候着急反而会坏了大事,电话打不通,其他该找的地方你都找了吗?比如她家,她爸妈?”我安慰的说道。
“对对对,我先去她家看看。”说完,急匆匆挂了电话,只剩下我耳旁的嘟嘟声。不过奇怪的是,之后我就再也打不通缪蛋的电话了,那时候我并不知道缪蛋出了什么事,我只记得几个月前当我和小黄,冒着大雨,赶着某部好莱坞大片的首映场时,并未逢周末,午夜时分的电影院依旧座无虚席,摩肩擦踵,反倒让我觉得兴奋异常,但并未打消小黄的困意,依偎在我身边,活脱脱就是一个睡得正酣,却被我强行拉来看电影的悲剧人物,当然事实也是这样。电影的男主角是一个生活落魄的人,妻子去世的早,他一人承担起了抚养女儿的重任,对发明创造的狂热,并未让这个一贫如洗的家庭有所改观,反而使得女儿对他愈发的不理解,但是他说了这么一句话:“生活中,你会犯很多错误,但有些错误也会产生美好的事情。”小黄用手肘轻轻的戳了戳我,在我耳畔说道:“这句话适用于缪蛋,你可以转告他,有些事情只是偏离了我们的想法,但换个角度看待,或许真能产生美好的事情。”
我并没有转告缪蛋,因为就算跟他说了,他也会焦躁不安的跟我说:“以渐啊,原则上,这件事就跟杀人一样,我杀了人,我要坐牢,我心里觉得我这一辈子就完了。但你不一样,你兴许觉得在牢里写写小说也挺好,跟个陆焉识似的。我是个文盲,怎么跟你比。”对于某些事情上,我也不想辩解过多,因为道理人人都懂,只是或多或少的问题,但在把人肚子搞大的经验上,我远远没有缪蛋来得娴熟。
不过说起缪蛋这个人,我脑袋里想到的就是搞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质,就像女人天性里流露出风情万种一样,缪蛋的骨子里流露出的,就是一种幽默,那不是刻意为之的,而是你单单与他眼神对视,就会不自觉的发笑。所以在别人眼里,缪蛋是个争议比较大的人,褒贬不一,欣赏他的人,自然乐于接受他的幽默;不理解他的人,便想当然的觉得他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缪蛋是我的初中同学,初中毕业,本想缘分也就到此,没想到时隔七八年,在一次国企的业务培训上,我和缪蛋被分在了同一寝室,缪蛋一眼就认出了我,特激动的说:“林以渐!我的天啊,你怎么也在这里,这世界也太贱了吧!”我脸上顿时三条黑线,心想:应该是世界太小了吧。说罢,缪蛋热情的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无话不谈的像是中间的七八年,他们都是穿一条裤衩似的。缪蛋还兴奋的问我,多年未见,自己的长相有什么变化,那副期待的表情就是希望我能夸他几句,无非变帅了、变潮了之类的,但我默默的盯了缪蛋的脸好一会,生硬的挤出三个字:“变老了。”然后便不顾缪蛋错愕的表情,心情愉悦的下楼吃饭去了。
培训那会,缪蛋交过一个女朋友,是在一个电视节目的实习生,为了她,缪蛋还特意驱车去杭州见她,车子的后备箱里装了九十九朵玫瑰,到她寝室门口唤她下来,女孩本倒也对他没什么好感,可当看到满满的一车玫瑰后,整颗心都化了,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甜蜜的坐上了缪蛋的汽车,之后两人便水到渠成的成为了情侣。为了她,缪蛋当真用心良苦,三天两头就往杭州跑,没过多久,又带她去各地旅游,等到存折里的钱花完了,那女的提了分手,原因是在公交车上,原本就没什么座位的情况下,缪蛋给一个脏兮兮的农民工让座了,而那农民工就坐在他女朋友的身边,那股气味让他女朋友特别难受,于是提了分手。缪蛋当然不能接受这样的分手理由,再三追问下,那女的又补了一个理由:因为缪蛋常常穿同一件衣服。说到底,就是嫌缪蛋没钱。
那段时间,缪蛋觉得天好像塌了一样,怕见人,躲在阴暗的寝室角落里,如同他的头顶真的顶了躲乌云似的,我约他出去一起吃饭,缪蛋像是悟得了什么道理一般的跟他说:“以前觉得别人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拍拍他的肩,安慰句:‘嘿,兄弟,什么大不了的,不就一个女人嘛,这都不是事!’可等到自己真的分手了,才觉得以前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多么可笑。什么安慰、开导,连个屁都算不上。”我听完缪蛋的话,却是笑个不停,因为我知道缪蛋心里有多难受,就好像一颗完整的心,硬生生的被撕去一半,残缺的如同永远都不会复原了,曾经我也有相同的遭遇,所以选择用笑来回应缪蛋。
缪蛋本是一个作息及其规律的人,晚上十点半之前必然上床睡觉,原因是太晚睡会导致他脸上痘痘的泛滥,可失恋那会,痘痘都仿佛变成了他失败爱情的见证,常常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我还能看见缪蛋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微微的荧光照着缪蛋憔悴落寞的脸,似世界静止般石化在原地,偶尔发出的鼠标按键声和他的叹息声,才让我意识到,原来电脑是正常的,缪蛋却不怎么正常了。时而,我也没什么睡意,只是躺在床上漫无目的的发发呆,缪蛋会将那石化的头往我方向转个九十度,再朝天花板方向抬高四十五度,依旧是那副想不开的神情,说道:“以渐,你看不看微博里的桥话?”
“偶尔看一下,都太悲了,无病呻吟罢了!”
“是啊,我以前觉得什么桥话、泪话、言话、情话,都他妈是一群屁话,现在怎么,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些话,都是货真价实的真话啊,好像句句都在说我啊!哎呀,太他妈感人了,我都要哭了!”缪蛋越说越激动,人一旦遇到一个情绪的低谷,再怎么安慰也是无用,他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和他有相同遭遇的人,或者是比他更惨的人,这样一来,他的心里大概会有些许的安慰,甚至微微的庆幸也说不准。所以我也慢慢意识到,原来这些桥话之流的,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它们知道社会中存在着这样一类群体,它们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生活上的巨人,情感上的弱者,说着最风流的话,却遭着最窝囊的罪,理性的分析别人的当下,感性的囚禁自己的一生。
我生怕缪蛋一冲动,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不管培训还是吃饭,总是陪在他身边,事无巨细,希望他能尽快走出这片阴霾。一日,培训课上到一半,缪蛋突然起身说要上厕所,讲师看他精神萎靡、神情呆滞,也不想为难他,就说你快去快回。我心想:这里可是五楼啊,万一缪蛋突然想不开跳下去了怎么办。于是,在缪蛋即将出门的时候,跟他说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发短信,缪蛋应声便走。
过了好久,不见缪蛋回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了,上厕所也用不了这么久吧,正当我心急如焚的时候,缪蛋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对着我吼道:“你怎么回事啊?说说让我给你打电话发短信,打你电话么,你在通话中!发你短信,你又跟我回一样的,你他妈在耍我吗!”
我楞了好一会,突然捂着肚子,趴在桌子上放声大笑,缪蛋还奇怪林以渐笑什么,不停的在一旁追问,等到我缓过气来,这才说道:“哈哈,笑死我了,你没发现你自己跟自己在发短信吗?”
“不可能,我明明存着你的号码……”拿出手机一看,竟然糊涂的将自己的号码存成了林以渐的名字,这段时间的失恋综合症竟将缪蛋弄的云里雾里。我接着说:“这个你打自己号码正在通话中,我倒是可以理解。可你发短信,它回的都跟你一样,你难道没发觉不正常么?我干嘛无缘无故耍你!”
“这很好理解呀,你看,我一共给你发了三条短信。第一条是:下课了?然后你回了条一样的,我当时就在想,你这条短信的语气,应该是反问句,好像在反问我怎么可能下课了?第二条我发你的是:你有纸吗?你又回的一样的,我就觉得有种祈使句的感觉,好像在警告我,有没有纸你还不知道吗?第三条我发你的是:干嘛老是学我!结果你还是回的一样,当时我可生气了,就立刻冲过来找你了。”缪蛋有条有理的解释说。
我一边听一边笑个不停,捂着肚子对着缪蛋竖起大拇指,气喘吁吁的说:“你牛逼!都能自己跟自己玩了,以后无聊的话,直接自己跟自己发发短信好了。”
当然这样的情况基本持续了一个月,期间缪蛋除了自己跟自己发短信外,偶尔还独自一人站在某知名广场的中央,看着广场上巨大的屏幕,感受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自己的人生大抵也就这样了。等到他开始振作的时候,已是培训结束了,缪蛋开始混迹于夜场,常常载着形形色色的女人喝酒泡吧,我时常在半夜能接到他的电话,电话里一阵哄闹,低音炮震的手机都“温温”作响,无非是约我一起去酒吧,大家不醉不归。我喜欢喝酒,但不喜欢酒吧的嘈杂,所以偶有兴致会陪缪蛋去,也不会阻止缪蛋每天的醉生梦死,因为他知道他需要,也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心想:这样也好,有些时候人不是在买醉,而是在醉后醒来的一霎那,那个最清醒的瞬间,假如能够清楚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那么也不会继续这样的生活,如果想不明白,那也只有周而复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