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斜轸没想到萧婉容听到他率军出征的消息,如此风平浪静,仅说了一句“祝夫君早日凯旋归来”。但她眼中分明有痛苦和恐惧闪过,他握她的手时,她的手抖得厉害。
耶律斜轸兵马刚出上京城,萧绰突然想起一件事,忙说:“快,去把耶律斜轸叫回来。”
耶律贤忙问:“皇后,怎么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绰叹息了一声,挥手说:“算了。”
赵匡胤一举平定江南,踌躇满志,将得胜之军分兵五道挥师北上,欲一举吞并北汉。以曹彬为元帅,党进为副元帅,潘美为都监,气势汹汹向太原扑来,一路攻城拔寨,很快就打到太原城下。曹彬吩咐安营扎寨,正忙碌之际,一彪汉军突然杀来,领军一员大将四十开外,威风凛凛,甚是凶猛,他一马当先杀入宋营。宋军防守未备,四散奔逃。汉军大杀一阵,宋军死伤无数,辎重器械丢满道路。汉军将宋军遗物悉数焚烧。曹彬整军重来,但见火光冲天,所有辎重都化成灰烬,再看潘美肩胛中了一箭,满脸惊慌。
曹彬忙令人打听劫营者何人,回报说劫营的人乃北汉兵马指挥使刘继业。
曹彬叹息道:“我闻太原有一虎,人称“刘无敌”,今见之果然名不虚传。”
党进说:“刘继业确实英勇,末将曾与他交手几次,没占到便宜。”
潘美咬牙道:“似此如何拿下太原城,我恨不得立刻拿住刘继业碎尸万段。”
曹彬说:“刘继业虽然英勇,本领高强,但独木难支,区区一座太原城又怎敌我数十万大军,本帅所担心的是契丹的援军。”
党进说:“元帅所虑甚是,石岭关扼太平要冲,末将愿领一支人马前去驻守。”
“不,本帅这里也少不了你,我看都虞候石汉卿勇猛过人,让他去守石岭关万无一失。”
当即曹彬调兵遣将:李继勋攻城南,呼延赞攻打城西,党进进攻城东,曹彬自率部攻击城北,石汉卿防守石岭关,又令上将王庭义辅佐驻守石岭关。石,王二将临行之际,曹彬叮嘱再三,要他们死守石岭关,不可放辽军一兵一卒过关。
石汉卿说:“元帅放心,石岭关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莫说辽军是人,就是飞鸟,我老石也不让他飞过。”
曹彬仍要他小心谨慎。送走石王二将,曹彬便督军攻城。开战之初,一来宋军挟横扫江南西蜀之威气势如虹;二来曹彬欲雪初败之耻,严令三军戮力进攻,期望一举拿下太原城。一开始,汉军差点被宋军气势吓倒。刘继业站在城头,冒着矢雨,张弓搭箭,连毙几个宋兵,又刀砍几个攀上城墙的宋军死士。吓得宋军退了回去,汉军打退宋军第一次冲锋,士气大涨。刘继业防守有方,进退有序,宋军每次进攻都被刘继业化解在城下。战斗一开始双方就陷入苦战。宋军阵列于城下,抬着云梯,一批批轮番向上冲,弓弩手,神箭手将雨幕般的箭射向城头,抛石机,火砲流星赶月般飞上城头,打得城上一片焦烂。汉军冒着箭林矢雨,拿着撞杆,刀叉剑戟,以及灰石,火把,甚至开水一股脑投向宋军。打得宋军心惊胆战,不敢向前,城下积累了一摞一摞尸体,而汉军也伤亡甚重。
连攻数日,太原城岿然不动。曹彬忧闷异常,更让曹彬心烦的是,每到夜晚,汉军或在城头擂鼓呐喊,或打开城门,冲出来一阵偷袭,扰得宋军惊慌失措,应接不暇,几天下来,宋军疲惫不堪。
曹彬请众将前来商议,党进说:“末将有一法,一可防刘继业夜袭,二可久围太原,待城中粮尽,不战自降。”
曹彬忙问何计。
党进说:“我等沿城外筑一长堤,每隔数十步,筑一高台,可以俯瞰太原城内,上伏弓弩手,白天可凭高视下,射杀城上的汉军,夜晚,则可观察太原城的动静。又能阻止汉军的进攻。”
曹彬连称甚妙。
刘继业在城上见宋军筑堤,心中忧愁,又见宋军筑起高台,高台上插上木桩做成挡箭垛子,心想,这些高台可是致命克星。不毁掉它,太原危也。当天便令士卒各备锄头一把,再令军匠依样打造铁钩数百个。待宋军高台筑成庆贺之时,刘继业领兵杀出城去,令士卒掏挖土台底部,直至半空。再将铁钩抛上高台,勾住木桩,套住马一拉,高台悉数崩坍。宋军半月的心血毁于一旦。
曹彬气得咬牙。呼延赞说:“元帅勿忧,末将以为我们可以引汾河的水灌他娘的。”
一句话提醒了曹彬。曹彬立即派何继筠取汾州,再塞汾河,疏流引水来灌太原。
一连数日,宋军既不攻城,也不筑台,只是加固长堤。刘继业心中纳罕。
开战以来,宋军把太原城围得严实,内外不通消息。汉主刘继元忧心如焚,聚大臣商议退兵之策。
丞相郭无为说:“以往宋军来侵,我国必得辽军支援方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今也必求其援助,方能保我不失。”
刘继元说:“日前已差人前去求救,怎么不见辽军半个人影?”
刘继业说:“契丹人贪婪,哪一次不是倾尽国财送给他们,方肯出兵相救。”
郭无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太原孤城难守,若没有辽军救援,城必破,城破,玉石俱焚,哪点财物也保不住。”
刘继元说:“卿言有理,必须再派人前去求救。皇兄,近几日,战况如何?”
刘继业说:“宋军这几日没有攻城,只在修固长堤。”
刘继元说:“宋军想搞什么花样?皇兄,宋军诡计多端,你要小心提防才是。”
刘继业说:“皇上放心,臣准备今晚出城去探个究竟。”
郭无为说:“既然元帅准备出城,何不护送一人杀出重围再去契丹请求支援。”
刘继元说:“朕也这么想,皇兄以为如何?”
刘继业说:“只要能挽救汉室,臣就是舍了性命也要护送使者出城。”
刘继元噙着泪,握着刘继业的手说:“全凭皇兄了。”
夜幕来临,宋营升起了数百根烟柱,在太原上空弥漫交织如展开的大网。城下营寨,一匝一匝地盘绕着,如一道道铁箍将太原勒得死死的。不久,宋营吹起了开饭的号角。
太原城北门悄悄打开,刘继业与长子刘延玉,副将郭万超护送驸马卢俊冲出城来。宋军正三人一伙五人一堆或坐或蹲或站端着碗吃得正香,没有提防刘继业冲杀过来。猛听见惊雷一声大喊,有的人惊得呆了,端着碗眼睁睁看着刘继业一行人疾风般地杀过来,刀光一闪,头飞走了,半截身子依然站着端着碗,好久才仆地,而刘继业已冲出好远了。
宋营顿时骚动起来。城东,城南,城西都有汉军偷袭,进攻异常凶猛,此三路最终被杀了回去。曹彬开始认为城北几个人不足挂齿,把精力东南西三面,等杀退三面汉军,北门的几个人已越营杀出了,曹彬这才想到中了敌人的诡计。他看了混乱的,凄惨的,尸横遍地的营寨,跌足叹道:“让他跑了。”
潘美问:“谁?”
“刘继业。”
“他出城干什么?”
“送人出城搬救兵。”
“这么说他还会回来的。”
“一定会,太原城少不了他,传令三军今夜格外小心,严加防范,勿使一只蚊子飞进太原城去。”
是夜,宋营大张灯火,无数火把将太原城方圆数十里照得如白昼一样,提枪执刀的逻卒往来穿梭,铁蒺藜撒得满地皆是,各个要道都列陈拒马。特别是城北派重兵把守。
三更刚过,城东一宋兵大喊起来:“汉人踹营来了。”话音刚落,一箭贯其喉咙,仆地而死。整个营寨都动起来,无数火把如萤火虫般飞过来,刘继业大喊一声挥刀直冲过来,刘延玉,郭万超挺枪继进。三人刀劈枪挑,所向披靡。宋兵虽然惊恐,却都拼命向前,不久,三人被冲散了。
党进闻听消息,提了一柄巨斧赶来。正遇刘继业,二人厮杀起来,往来十余回合,不分胜负。宋军越聚越多,刘继业不敢恋战,拨开党进的斧头,向党进连剁几刀,党进慌忙退避。刘继业趁势冲开宋军,拍马便走。党进紧追不舍。刘继业见前方黑乎乎一片,刘继业怀疑那是马厩,拍马过去一看,却是一堆小山似的木料,地上还有修好的小船。刘继业明白了宋军要水攻太原城。他寻了一支火把,将木料点燃,霎时间,火龙冲出,映天耀地,似乎要把黑夜吞进去。那木料本就干燥,小船又上了桐油,一时烈焰腾上半空,哔哔叭叭,又赶上风来凑势,点燃帐篷,营寨营寨一片火海。党进顾不上追赶刘继业,忙指挥士兵救火。刘继业乘机冲了出去。刚到城边,见成团的火把闪亮着,呐喊声大作。刘继业拍马冲过去,但见数十宋军围着一人厮杀。中间那人身上泼血一般,双眼喷火,挺一柄铁枪苦战,但已体力不支被宋军砍伤几刀。
刘继业叫了声“延玉休怕”,抡刀杀过去。宋军没提防刘继业,被他一阵狠杀,惊慌失措逃走了。刘延玉得父亲支援精神大振,挑杀一个宋兵,欲再追赶,被刘继业唤住。二人忙奔向城门,到了城门下,刘延玉扑地从马上栽下来,刘继业正欲扶延玉进城,突然想起郭万超,问士兵郭将军回来没有,士兵皆说没看见。郭万超是郭无为的侄子,如果有事,如何向丞相交待。
此时,天已放亮。刘继业又翻身杀回宋营。也许是朝雾,也许是宋军大火的余烟,宋营笼罩在一片冥冥蒙蒙的氤氲之中。脚步声,呵斥声,呻吟声,怒骂声将宋营煮成沸腾的一锅水。
刘继业一冲过长堤,宋军便惊呼:“又来了,他又回来了。”
立刻,宋营里似乎又添了一把火,密集的脚步如鞭炮般响起来。宋军从四面八方围来,如山洪倒灌,将沟沟坎坎填得满满当当的。
刘继业寻郭万超心切,不顾一切往宋营里冲,砍瓜切菜般连杀十几个宋兵,大刀舞得如风轮一样,吓得宋军连忙躲闪,远远持弓引箭,作势呐喊。不知谁喊了一声:“他是刘继业,抓活的。”
这一喊愈惊动了宋营上下,几乎倾巢而来欲活捉刘继业。刘继业此时已横下一条心,在宋营里横冲直闯,斩杀宋军无数。正杀得兴起,一员宋将大叫:“刘继业休得逞能,尝尝我的厉害。”话未说完,一根狼牙棒朝刘继业砸下。
刘继业举目一看,来人生得塌鼻凹眼,耳尖嘴阔,骑一匹黑马,穿一身黑铠甲,身体魁梧,壮如黑塔。腰间系一疙瘩,刘继业一看,乃一人头,再一细瞧:郭万超。
刘继业架住铁塔砸下的狼牙棒问:“你是谁?”
铁塔说:“穆天勇。”
刘继业拍马便走,穆天勇以为刘继业胆怯,随后就追。是的,谁听了穆天勇的名号不胆怯呢?一根狼牙棒需要二人抬,一只手举起一座石狮子,一棒子砸下去连人带马皆瘫在地上。穆天勇拍马追过去,照着刘继业后脑就是一棒,只听见“啪”“啪”两声一人一马倒在地上,周围的人惊呆了。却见刘继业站在地上,他的马倒地死了,马的身旁穆天勇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脖子下流了一滩血。人们只看见穆天勇的狼牙棒砸下,没看见刘继业如何下马,躲开狼牙棒,更没看见刘继业如何割破穆天勇的喉咙。
宋军见刘继业杀了穆天勇,皆惊骇胆裂,不敢向前。刘继业趁宋军惊魂之际,越过长堤,飞快跑向城门。宋营里突然喊了一声“别让他跑了。”一下子惊醒了宋军。宋军潮水般涌向城门。郭无为见宋军势大,哪敢打开城门,任凭刘继业如何呼叫,众将如何求情,郭无为传令四门紧闭,违令者斩。
刘继业只得绕城而走。这时,宋营里传出声音:“抓住刘继业,赏黄金百两,,官升三级。”赏格一出,宋军没命地朝刘继业围来。刘继业边斗边走,血染战袍,身上受创无数,仍拼死而战。数次被围数次杀出,沿着护城河小跑。
忽然,他听到城上有人叫:“父亲,从这儿跳过来。”
刘继业抬头一看,见儿子延浦,延昭立在城头上呼唤,并从雉堞间垂下一根绳子。刘继业一阵快跑,到护城河边用刀柄在岸边石头上一撑,“嗖”地他飞过三丈宽的护城河,抓住绳索,三两下就攀了上去,直到雉堞,宋军才想起射箭。刘继业腿上中了两箭。
刘继元闻听刘继业负伤回来,忙来看视。君臣相拥放声大哭。
刘继业说:“臣险些不能再为皇上尽忠了。”
“朕听说皇兄被围,也心急如焚呀。”
“皇上,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快清出库中草袋,布袋,装上土石,再卸下房屋的门板,堆放在城墙边,将粮食转移到高处,百姓们也要转移到高处去。”
“这是为什么?”
“宋军要放水淹太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