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惠然的意思,宛冬到屋外寻了个年头久的丫鬟。那丫鬟本以为是房里哪处打扫的不够干净,要自己再做收拾,也就不做多想的跟着进来了,可一进到屋里却看见新主子端坐在房内,登时一惊,连忙向惠然行了个大礼。
见状,惠然忙把她扶了起来,看她跟宛冬差不多年岁却是有些胆小,便轻声安慰道,“不要害怕,我叫你来,只是有几件事想问,不是要为难你的。”
那丫鬟闻言才抬起了头,看着惠然柔和清美的容颜,一番话语又是毫无架子,倒是送了口气,便用力的点头答道,“少夫人想知道什么,如霜都如实禀告,绝不隐瞒。”
看她一脸真诚的模样,惠然不禁觉得好笑,劝慰她道,“不用那么认真,只是闲聊几句。”
言罢给宛冬使了个眼色,便见她转过身从衣柜里拿出了几匹从江南带来的上好的熟绸,交予到了那个丫鬟手里。这一举动可是让那丫鬟吃了一惊,她一个卑贱的丫鬟虽是在将军府中好吃好穿,但也没见过这等物件,瞧着宛冬往她手里塞又哪里敢收,硬是又使劲地推了回去。宛冬更是个倔脾气,见她不收,却偏要给她,如此一个给一个拒,两方倒是僵持不下。
惠然含笑看了一阵,大致有了思量,轻唤了声宛冬,便让她把东西放回去了。转过身,笑着看向那丫鬟,称赞道,“好丫头,府里没有看错人,如此,我便可以问了。”
雕虫小技,却是可以打探虚实,她初来乍到,这一举却是免不了的。
那丫鬟年纪尚轻,不懂得惠然的用意,只看着惠然对自己一笑,当下更是有些晃神,不由得心中赞叹新主子的美貌。可紧接着却听惠然说要问她了,内心只道是又紧张了起来。
“如霜,我便如此唤你了?”惠然轻声对她说道。
如霜本以为会问个难题,却听着新主子念到自己的名字,反倒一阵欣喜,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念出来竟也能这般好听,自是连连点头答应,紧张的心情也缓和了不少。
惠然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表情,也知她紧张,便故意又放柔了声音,“你来府上几年了?”
“两年……多了。”如霜停停顿顿的答道。
这府邸一共才用了两年半,“那可算是老人了。”
如霜连忙点头,“是,我是最先一批被将军收容到府里的。”
惠然轻挑黛眉,倒是有些不解,“收容来的?”
“是,将军府上原本只有几位军爷和十几个侍卫,府上的下人除了几个年纪大的是从陆府里调来的,其余的都是将军打仗途中收容来的,大多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无依无靠的给钱也活不了几日,将军看着可怜,便领回府中给了我们一条活路。”
惠然点了点头,明白了陆彦轩在百姓中备受爱戴,原来也是有因可循的。又问道,“那对这府上的大事小情你可算都十分了解?”
如霜眼睛一亮,“那是自然,少夫人尽管问,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如霜桩桩都能说出名堂来。”
看着她一脸自信,惠然也点头笑笑,“好,那你可知这间房?”说着指了指二人现下所在的房间,看向如霜。
如霜听着原是问这里,便是咧嘴一笑,这可简单,立刻回话道。“这原本是将军的房间,平时都是我和另几个丫鬟打扫,再熟悉不过了。”
“那这房里的布置是何人下的安排?”
“是将军自己安排的。这间房打我进府起,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将军的东西不准人随意动,我们平日都是一样一样的整理再放回原位的,两年多来除了新添了几幅字画,多了这一把茶壶外,这房里的样子基本上是没有变过的。”
惠然眼波一动,“添置的东西也都是将军带回来的?”
“是,有些是皇上赏的,有些是将军在外征战遇见的,还有些是从陆府拿过来的。平日里也不见将军有多喜欢,只是不知为什么却常往府里带,我们下人虽然不懂,却也都知道样样都是好东西,只遵着将军放哪里,我们就照样收拾着,一件一件的都不敢怠慢。陈伯说将军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也不会什么,只能做点平常的小事报答将军。”
“你们倒也辛苦了。”惠然颔首点头,有了一番思量。转而问道,“将军可常回来?”
如霜摇了摇头,“其实将军府名上是将军府,实则住的都是我们这些下人还有门外的那些带刀侍卫,将军常年在外行兵打仗,很少回京,便是回来了也多是与副将一同住在武将教场,不住宅邸的。因而这间房虽名义上是将军的,实则却没用过几次,我们虽日日收拾着,却也是常年空置……”
“如此说来,安排我住到这间房,定非将军的意思了……”惠然清眸一转,倒是有了些主意,问道,“是陈伯安排的?”
“少夫人怎知道的呢?”听惠然一说便准,如霜眼睛一睁,瞪得好大,满是惊奇,“府上的一切都是陈伯打点,偶尔陈侍卫会在一旁帮忙,不过大事还是要过问将军的意思。昨日将军差人捎回话来,说是少夫人要进府,可大家原本都以为少夫人要在陆府呆上几日,一时也没做准备,因而一听这消息都有些忙得乱了手脚。少夫人嫁过来自是要与将军同住,想来这间房便是最合适不过了,可惜将军昨日便领着一众将士去了西郊的苛山抓捕山贼,陈伯便也来不及与将军商量,就只好自己下了决定,急忙交代我们要仔细收拾,千万不能怠慢。”
惠然点了点头,心下已经了然,含笑答了声谢,便吩咐宛冬将如霜带出去。临走时还打赏了她几两碎银,如霜还是不肯收,惠然只好握着她的手让她动弹不得,佯装怒色,“要收,我已是你主子了。”如霜心下一暖,看着温柔体贴的惠然,自是一阵感激。
宛冬也随着如霜出了门,惠然一人坐在房中环顾着四周,看着房里这许多似曾相识的景物,不禁嘴角轻扬,“不知陆彦轩回府后,发现我竟身处于此,会作何反应。”
天至傍晚,外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一阵急雨过后,却是又再次雨过天晴,红霞满布,夕阳洒光。晚些时候,惠然也累了,交代宛冬提早下去歇着,接着自己便也吹了灯,在床上歇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吱嘎”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个颀长的身影从屋外走了进来,轻声合上了门。借着月色皎洁,他没有点烛,几步穿过了外屋,走进了内室之中。
轻卸甲衣,他换上了随身的衣物,想起这两日西郊的大获全胜,他嘴角微扬满是不屑。原以为会在山上相持个三五天,到头来竟是自己高看了,手下的玄甲轻骑才攻到半山,那群乌合之众便已是一盘散沙,不攻自破了。
脑海中又浮现出战胜归来的情景,陆彦轩不禁摇头苦笑,一路上不知被多少将领调笑,说自己是睹思佳人才攻的如此心急。可他们哪知,就是因这佳人,自己不得留宿教场,深夜还要往府上赶,而大费周折的回到府内还要忙着翻墙绕路,像做贼一般,生怕被夜巡的侍卫撞见。
他何时如此狼狈过?
转身看向窗外的皓月,他沉声叹了口气。三日,便已躲得不容易。
“将军因何叹气?”夜静更阑的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女子的问话。陆彦轩眸中厉色一闪,转过身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却见床上一双如水的清眸看着自己,眉目间含着笑意。
他剑眉一横,神色骤然冷厉起来,负手,冷言问道,“你怎在这里?”他自幼习武,听力自然比寻常人好上许多,她从不懂武,不可能在他之后消无声息的溜进来,如今她能出现,想必是早就在这了。
“女子以夫为天,惠然一向随遇而安。”她笑了笑,神色自若的看着他。陆彦轩却是乌瞳一紧,心下不满。
言下之意,是并非所愿,受人安排,他在哪她便在哪了?陆彦轩轻扯嘴角,冷声渐寒,“只差了一句交代。”
惠然挑了挑眉,“陈伯也是好意,只要将军不介意,惠然倒也住惯。”
“明日便换一间。”陆彦轩沉声厉语,不愿与她多言,转过身,扬袖便欲离去。
“将军这间房有何住不得的?”知道他急心离开,惠然抬高了嗓音问道。却见他抬起的脚步又放了下来,但始终没有转过身。“将军为何如此布置?”言语稍轻,她坐起身问道。她要听他的答案,虽然她已思虑再三。
“你想听到什么?睹物思人还是无心之举?”陆彦轩轻扯一笑,背对着她冷声反问了回去。
她摇了摇头,“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我若说都不是呢!”他兀的转过身,乌瞳冰冷地看向她。
惠然莞尔一笑,“你说,我便信了。”
聪慧如她,可偏对他的话从不置疑。屋里又陷入了寂静,他乌瞳幽深转向窗外迎着凄清的月光,良久,沉声说道,“这么多年,只是习惯了,并无其他。”
惠然听着他的答案,沉默了一会儿。
那一年江南小镇,她问陆彦轩和莫离何者为雅,莫离说雅于内为美,她十分认同,说自己以后便也要布置一间内雅不外露的房间,“我要金丝楠木的床,南洋紫檀的桌几,不要雕纹镀金,便是成了样子便好。茶具必须是上好的,房里不要什么装饰摆件,碍眼又现眼,但如果能收集些文人字画倒也不错……”
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年纪尚轻难免心思浅了些,记忆中莫离只是点了点头,而陆彦轩倒是撇过头嗤笑了一声。哪里料想的到,多年后自己构想出来的场景竟然能亲眼得见。
原来,是习惯了……
四周一片安静,一站一卧倒是都没有言语。良久,陆彦轩冷声跃出。“你曾说过相敬如宾,我答应了,但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今后便不再出现了。”
清眸缓缓抬起,看着眼前孤清冷寞的身影,她指尖微颤,但仍旧没有说话。
无需多留,陆彦轩拿起自己刚换下的外衣走向了门口,可就在手刚刚碰到门栓时,惠然轻声叫住了他。
“换一件吧,夜里天凉,那件都淋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