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屏风,能看见陆彦轩倒卧在软榻上,一副醉酒的模样,赖着不肯起身。
旁边的丫头嬷嬷却是急得团团转,大为慌张,大婚之日喝的这般醉,礼数都没尽,想是她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惠然低头苦笑,看陆彦轩那副模样也合该自个出面了,只好扶着繁复沉缀的凤冠站起身来,撑着盖头迎面朝外屋走去。
一众的丫头嬷嬷们见着惠然竟自个儿走了出来,免不得又惊又呆,直呼着于理不合,请少夫人回去。惠然笑了笑,反不在意,轻声缓步的走到了桌前,才抬眼道,"嬷嬷们不必惊慌,凡事要有个变通才行,这儿有我照顾着,领姑娘们都出去吧。”
满屋的人听见这话更是原地呆住,没人敢动。一个个低眉顺眼的立在一旁,顿时消了音。
见状,惠然倒也不急,抬手拿起桌上的紫砂壶斟了杯茶给自己。润了润口后才又说道,"嬷嬷且放心,我自有办法。你们在这儿帮不上忙,我倒还不甚自在。今日我与将军成了亲拜了堂,你称我一声少夫人,我现下也就以主子自居了,这几月下来大家也劳累了,那也容我做回主儿,今天晚上都早点回去歇着吧。"话音轻柔,字句也处处讲理,但一番言语却是坚定的不容拒绝,气势是不怒而威。
几个在府上磨练多年的嬷嬷倒也精明,几句话便看出了这少夫人的脾气,没什么架子,却是软中带硬,不好招惹。于是互相使了个眼色,朝惠然福了福身,便领着一众的丫头们退出去了。
宛冬跟在陆府的丫头身后,临走时向惠然偷笑着眨了眨眼,吐了下舌头。
惠然无奈苦笑,没成想这陆少夫人的威严,倒是第一天便立下了。不过转念一想倒也好,省得日后自己再在这琐事上多费心思。
朱门一关,偌大的新房倏然只剩下她与他二人了。惠然转过身,静静地看向倒卧在软榻上的那个人,缓缓开口,“可还满意?”
如水的的清眸隔着盖头,眼看着那个假借醉酒闭目养神的人。只见冷峻的眉目微动,原本垂落的长睫轻眨了两下,一双漆黑的眼眸半睁开来,眸中却是深不见底。
“多谢成全。”清冷的声音传来,言语之间未现半分醉意。又见他转而翻身坐起直向自己走来,动作流畅不见半点停滞,惠然含笑,他是真正的千杯不醉,只是知晓内幕的人不多罢了。
纤颈轻摇,她并不答应,转过身去,她自行将盖头掀起,一双清眸顺着盖头滑落的方向看去,随其落地。
“不成这礼数,你我二人都如意,哪里谈得上成全,你与我又何必如此客气。”
凤冠之下,是一张绝美清丽的容颜,龙凤烛台里点点烛光映照在脸上,更显得明艳动人。如画的景致,落在陆彦轩的冷眸之中,也是美得出奇,但他仍旧是只字未提。
“终是我亏欠于你。”他走近喜桌,执起满酌的酒杯,仰首便一饮而尽。
“亏欠?”惠然抬起头,看向立在身旁那颀长的身影,“这话是从何说起?”
原本是惠然清眸盯着他,但话一问出,身旁却一阵安静,陆彦轩执着酒杯,清冷的乌瞳竟也反看向她。这是一别五年后的第一次相视,身影落在彼此的眼里,却是如此的陌生与不熟悉。
五年的光阴早已物是人非,那时候他只是个离家的少爷,而她只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他与她的初逢别提有多狼狈,在江南的时光却是短暂而欢愉。但如今他和她身穿华服,冷眼相对,他已是镇关将军,她已变富商之女。更别提从今日起,他成了她的夫,她做了他的妻。
究竟是谁欠了谁呢,谁又说得清。
惠然低头苦笑,自知是多问了这一句,便也不多言,自己走到了对面。抬眼看去,满桌的菜肴落在眼里,才发现自己已一天未进食,可却一直未曾发觉,不由得心头苦笑。多事困扰,自己竟连基本的生存之道都忘了。如此,她便也不多顾及陆彦轩,就近拿了些糕点,填补空腹。
“你应嫁个心仪之人。”良久,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惠然再度抬头,他也已坐在了对面,酒杯放在一旁,幽深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只是摇了摇头,淡淡答道。“合该说,是将军不愿娶。”
陆彦轩眸光一闪,没有辩驳,也未再言语。惠然看在眼里,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静静看着他,良久,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我能知道,将军为何答应吗?”
对面,陆彦轩又一杯酒已下肚,抬眼回看惠然,手握着酒杯,又是一阵停顿。倏尔,缓声答道,“父命难违。”
原是如此,惠然暗暗点头,心中却五味杂陈。简短的四个字,竟就如此。而自己呢?
“没成想我与将军竟是同道中人。”一句调笑,倒是说尽了心酸。
一门婚事,竟是两方都心不甘情不愿。所幸的是,二人如今还能和和气气的言谈。
“既是如此,惠然愿与将军自此相敬如宾。”未等陆彦轩反应,惠然已执着酒杯站起身来,素腕一抬,敬向了陆彦轩。四个字,却是道尽了疏远。
陆彦轩看着她饮下了那杯酒,自己的酒杯握在手中却是迟迟没有反应。房里再度陷入了沉寂,良久,只听他沉声叹了口气。
“你不该回来。”
惠然明白他的意思,倒是一笑抿之,“事已至此了。”
乌瞳渐深,他并未起身,不过手中一带,仰首也是一杯,算是应下了。但桌下藏着的另一只手却是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
第二日,奉茶敬公婆的礼节却是少不了的。
惠然一早便在丫头嬷嬷的簇拥下,随着陆彦轩到了东堂。经过昨天的事情之后,两人一路上一前一后,却是真正的相顾无言。
想起这两日的种种,惠然不由得嘴角轻扯。而昨晚的洞房花烛夜,还真是应上了那句相敬如宾。一杯酒敬过,房里就陷于沉默,窗外蝉鸣不断,衬得屋内更为凄静。深夜之时,房外灯火通明,新房内龙凤烛台明灭,他阖衣而眠,睡在外屋,她轻卸凤冠,躺在内室。
今早丫头嬷嬷们进屋时,他早已起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脱下的喜服就让他扬臂扔进了内室。惠然起身时,却是浑身无力,这一月多的颠簸着实折腾,再加上自己久未沾酒,仅是一杯也有些晕迷。她睡眼惺忪缓缓撑起,下床时没多注意竟险些踩空,多亏了宛冬在一旁扶着自己。
这一跤摔得倒是清醒了不少,看着满屋的丫头嬷嬷也都正瞧着自己,倒是有些尴尬。本想出言解释两句,但见众人却是抿嘴看着她,别有深意的含笑不说话。
惠然一时反应不及,转身看向宛冬,但见她也一脸探寻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登时明白过来,张开的嘴急忙又合上,这话一出口怎么说都是空解释,由她们想吧,否则丢人可就丢大了。
简单的挑了件素雅襦裙,头发以碧簪轻轻一挽便就不多装饰,穿戴完毕,出门时陆彦轩一袭青衫已等在一旁,束发加冠,倒是更显清俊。众人的注视下,惠然也只能靠了过去,虽说不上羞赧但好歹还会尴尬,直到抬头看他时,迎上了冷峻的眉目,才回过了神。不由得暗自嫌怪自己,一事未有,何顾其他。
见了公婆,自是要改口,陆彦轩面不改色的拂袍一跪,惠然便也随着他跪在了堂前,一前一后地奉上了两杯茶。
陆老爷陆兆昌儒雅随和,一派温润的风度自是不凡,陆夫人肖苏云端丽柔美,举止间也别具一番风韵。二人坐在高堂之上,见着眼前的媳妇,清丽脱俗,沉静守礼,自是十分喜欢,想着今后便能有人伴在陆彦轩左右,仔细照顾,更是安心了不少。
“快起来吧,不要拘礼。”敬过茶后,肖苏云连忙将惠然扶起,眼觑着一旁的陆彦轩神情冷漠的竟只顾自个站了起来,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陆兆昌在一旁也察觉出来,慈善的眉目却是一沉,“云举。”
青衫长立,陆彦轩立在一旁并不应声,看着肖苏云与惠然站起身来,才做出反应。俊面一抬,他不迎不惧的看向陆兆昌,只作清冷出声,“我明日便回府。”简明扼要的口吻,不带半点商量的语气,只像是知会一声罢了。说完转过身便大步迈出扬长而去,留下了刚起身的惠然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以。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惠然刚站起身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到发现事情不对回头看去之时,陆彦轩早已大步跨出院门,只留下一尾衣角任其飘去。她转过身面对着堂前一脸愠色的陆兆昌与同样呆愣在原地的肖苏云,不知如何是好,想来自己刚嫁过来还有许多事未能知晓,也只好尴尬的扯嘴笑笑,福了福身,便追随着陆彦轩的身影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