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观星崖归来,王潇就再也未曾见到过陈芝豹,在茅舍内苦等数日之后便没了耐性,刚出了房门就远远的瞧见一道人影走来。
来人书生模样相貌普通,腰间别着纸扇,浑身散发着一股莫名的气息,令人难以忽视。
“从今以后由我教你些浅显的入门功夫,待你有了一定基础后大人才会亲自授你本事。”书生伸手揉了揉王潇的脑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王潇挣开了书生的手掌,撇嘴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可别误人子弟。”
“哈哈,你这孩子果真有趣,不妨事不妨事,一些粗浅功夫我还是有所涉猎的,教你不成问题的。”书生开怀大笑,笑容可掬,如阳光般温暖。
“习武之人大多有自己的兵刃,你可想好了选取何种武器?”
“长枪!”王潇掷地有声的回答道。
书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下来,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为什么不选剑呢?百兵之王,身份象征,你想啊,将来负剑走江湖,鲜衣怒马好不潇洒,三尺青锋最惹人爱,这可是那些情窦初开的闺中少女青睐的,你就不再想想?”
书生温言细语好生相劝。
“王翦使的什么?”
“枪!”
“陈芝豹什么最厉害?”
“梅子酒!”
“那我为什么要用剑?”
闻言,书生竟无言以对,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息。
他来之前陈芝豹就跟他说过,王潇乃是一块天生的剑胎,如果醉心于剑道,他日成就必然非同小可,可是眼下看来王潇的选择却与陈芝豹的初衷背道而驰,说来也着实可笑,他拳脚功夫尚可,诸般兵器也多有涉猎,唯独不懂枪,如今这般情景,却是让他很为难。
“非枪不可?”书生再次确认道。
“当然!”王潇言语恳切,不肯退让。
“你在剑道一途有些极高的天赋,长枪与你而言却毫无捷径可走,你当真想好了?”
王潇被劝的有些不耐烦了,“你这人好生啰嗦,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婆婆妈妈的,武道之路可有坦途?”
被王潇这一质问,书生恍然一笑,他这般执著,只是不想看着一块璞玉毁在自己眼前。
“也罢,由他去吧!”书生这样想着。
从怀里掏出一本黄册子扔给王潇,这是来之前陈芝豹给他的,《枪法入门图录》,对王潇来说是当前最需要的。
“三天之后我再过来,到时给你带一杆铁枪,这段时间里你就先自己琢磨琢磨吧!”
王潇接过黄册子,小心收好,而书生交待完之后便离开了。
回到茅舍,王潇找了张凳子坐下,随后便翻阅起那本黄册子。不得不说,那书生还是挺有心的,竟也把一些江湖上的宗派人物,武力品阶简明扼要的介绍了一番。天下武功不论是何出处,皆以武评设定为准。
伤甲而不破,是下三品。下上(七品)下中(八品)下下(九品)
破六甲以下,中三品。中上(四品)中中(五品)中下(六品)
破甲八九,上下品。上上(一品)上中(二品)上下(三品)
一品四境:
金刚境:出自释门,取自佛门金身不败。大金刚境佛陀
指玄境:出自道家,扣指问长生。大指玄境
天象境:出自儒家,浩然之气通天地
地仙境:陆地神仙,剑仙,儒家圣人,道教仙人,释门活佛
一品之上是为天人,一入天人问鼎长生,不愿死则不会死。
儒道释三教巨擘不入武评的根源,皆在于借势天地即身不由己,看老天吃饭,一举一动都不得脱离秩序之外。
看到这里,王潇震惊不已,亦心生向往。
待稍稍平复下心神,王潇便接着看了下去。
自十多年前老北凉王徐骁一人屠灭大半个春秋,六国土地被三十万铁骑践踏,剩余两国也随之覆灭,离阳居中原富庶之地一家独大,而徐骁功高震主,则被老赵家放在了北凉,力拒蠢蠢欲动的北莽王朝。
随后几年庙堂气运尽数落入江湖,武评宗师如过江之鲤,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冒。而这其中,当属老凉王世子,现如今深居简出的年轻藩王徐凤年冠绝天下。
先是力战雄居武帝城一甲子的老匹夫王仙芝,逼的王仙芝双手尽出,体魄被创,最后欣慰一笑,感慨道:“此后江湖便是你们的!”王仙芝不过天门,不转轮回,自身气运尽数留给有缘之人。
然后便是十二年前凉莽大战。离阳老赵家居心叵测,弃北凉而不顾,民心尽失。北凉参差百万户,家家悬凉刀,老卒稚童皆披甲。幸得中原宗师尽至北凉,一场大战死伤殆尽,而北莽最后终是覆灭。
徐凤年归隐,离阳摇摇欲坠。如今的北莽暗流涌动,各种势力搅和在一起,盘根错节,而这其中,有一宗门势力赫然崛起,震惊天下。阴阳家,以诡异的咒术令人胆寒,不论是谁都不想轻易得罪阴阳家的人。
几年前北莽皇宫旧院里,阴阳家走出一名萧姓男子,仅以自身气势逼的曾经的北莽军神拓拔菩萨远遁三千丈,竟不敢掠其锋芒。以后虽未见过那人出手,但经此一役也被江湖人公认为武评大宗师之一,要知道,当年凉莽一战拓拔菩萨虽被徐凤年打落天人境,战力仅剩四成但陆地神仙的实力还是有的,如此看来那萧姓男子的恐怖可见一斑。
此时的王潇陷入江湖往事里不知天色渐晚。
幽谷五里地外一处清潭,陈芝豹和书生男子手持竹竿,隔潭相望而垂钓。
“哎,不出你所料,那孩子终究还是做出了那个选择。只是可惜了,将来的剑道少了一个扛鼎之人。”书生撩了撩衣袖,一屁股坐在青苔遍布的石头上。
陈芝豹看了看书生身上的青黑脏物,只是皱了皱眉头,有些嫌弃的说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邋遢。”他又若有所思的说道:“那个孩子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不然你以为在遇上王翦之前他是怎样活下来的?弃剑择枪的做法很像是我的一个故人,我欣赏他!”
“你打算如何教他?”书生很是好奇。他所了解的陈芝豹战力无双,但他却不相信陈芝豹会是一个好师父。
“我会给他需要的东西,但却不会教他,我教不了,他也学不来,江湖才是他的师父。咦……”话还没说完便有鱼儿上钩,陈芝豹轻举竹竿,丝线在金黄的余晖下耀眼灼目。
闻言,书生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摊上你这么个师父,也不知是那孩子倒霉还是幸运。”
陈芝豹也不理他,只是将一枚鲤鱼放入竹搂中,然后仿佛自言自语的说道:“一个人行走江湖,如果能做到无所畏惧,分为两种,一种是不知江湖深浅,目中无人,或者是有些背景靠山,有所依仗,小觑别人。这种人多如牛毛,死的也多。另外一种是不管自己领悟还是前辈叮嘱,已经知晓江湖的险恶,但有所执,问心无愧。这种人相对较少,但一样死得未必就少。王潇就是后者,他的路且让他自己来走吧,我们这些人最多给他一点暗中的帮助,况且,那杆梅子酒已多年未曾出现在江湖中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陈芝豹一番风轻云淡的话语却听得书生头皮发麻心惊胆战,能获得小人屠陈芝豹名号的人又岂是易与之辈?
“你觉得他能走多远?”书生颇为好奇的问道。
“他的执念有多深就能走多远,自从王翦将他交到我手中,那个孩子的路就会步履维艰。”陈芝豹顿了顿又道:“至于天生剑胎,弃之又有何妨,江湖之大,天赋如此的人不在少数,吴家剑冢剑胎何其多,如今能走出剑冢的又有几人?别说陆地剑仙了,就连一品四境的加起来都不过两位数,所以我说,天赋并不能决定一个人将来的成就,何况王潇那孩子不差的。”说着,陈芝豹收起竹竿放在一旁,然后凌波微步,径直从潭面走过,如履平地般来到书生面前。
书生并未理会,仍旧埋头盯着鱼竿,漫不经心的说道:“赵宪又来了,这老东西就跟狗皮膏药一样撕都撕不掉,我就纳闷了,你怎么不送他一程?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留他作甚。”
话音刚落,手中鱼竿猛的一阵抖动,书生脸色喜悦,笑吟吟道:“哈哈,来的正好,今天晚上可以加餐了,咦,居然是只王八,好好好,熬汤最是大补了!”书生将这意外惊喜从鱼钩上取下来,将这只王八放入竹篓中小心盖好,然后抬起头别有深意的看向陈芝豹,说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的心思了,那条小鱼无足轻重,你这是想顺藤摸瓜,将后面的鱼虾王八一网打尽啊!”
陈芝豹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江湖人,朝堂官,都以为我陈芝豹已经日薄西山不足为惧了,短短数年西蜀竟也多了许多臭虫,也该打扫下屋子了。”
说着,陈芝豹抬头望了望天边,那是北凉所在。
他相信,那里也有一个人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陈芝豹并非薄情也不寡义,他始终记得与吴素的母子情,和徐骁的父子恩,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和徐凤年走不到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