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的拳头划破空气,朴实无华的一拳直取白衣男人的面门,气机涌动,劲道十足。与此同时,鹰爪已至那人腰间,一往无前的势头夹着腥风,让人避无可避。
男人面无表情,脚尖轻点,风轻云淡的从一侧避开了王翦的攻势。白衣飘飘,随风而动,男人负手而立,波澜不惊的说道:“师兄,你的玄月呢?用枪之人,枪不离手,枪毁人亡,更何况你这爱枪如命之人!”
王翦脚踩无名步法,辗转腾挪间抵至男人身前,挥着硕大拳头砸向男人,嘴里唾沫横飞,“玄月已毁,我腿亦断,苟活今日,只为一战,陈芝豹,你他娘的如果还念及当年师兄弟之情,就祭出你的梅子酒,与我这废人全力一搏,老子亦能含笑九泉了。”
言语间王翦的攻势不减,步步相逼,陈芝豹只守不攻,如蜻蜓点水,闲庭信步间一一化解。
闻言,陈芝豹眉头微皱,说道:“你去过北凉了?”
“是又如何?”
陈芝豹猛然驻足,不再退让,一股庞大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席卷而去,将王翦逼退丈许之远。
陈芝豹伸手揉了揉眼角,轻声叹道:“师兄,非得如此吗?时至今日,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为什么就是不肯给自己留条退路呢,跋涉千里,只求一死?”
王翦咧嘴笑道:“当年黄龙士那老狐狸算来算去,最后却把自个儿算死了,临了留下一句诛心的谶语:北凉蟒,离阳龙,白衣或可一并斩!嘿嘿,到如今,北凉铁骑依然马踏天下,离阳王朝却日薄西山,陈芝豹啊陈芝豹,你这一生到底图什么我这粗人不知道,但我的心思你应该一清二楚,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在地府又何妨……”
“噗呲”,王翦的话还未说完,却是骤然吐出一口鲜血,面色青紫。
白衣飘过,陈芝豹来到跟前,在王翦胸口连点了三下,止住了张口欲言的王翦,抓住他的手腕,灵力源源不绝的向王翦的五脏六腑奔涌而去。
“咳咳咳,没用的,我早已经油尽灯枯了,此番前来,实则是为了将这个孩子送与你手中,只求你看在当年师父的授艺情分上,在我死后,成为这个孩子的依靠,哪怕将来他与你刀兵相见。”
王翦睁大了双目,死死地望着陈芝豹。
陈芝豹沉默半响,这才微微点头。
待看到了他的承诺,王翦的情绪平复下来,转头望向北方天际,气若游丝,呢喃似自语,“要是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的话,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你依然做你的白衣兵圣,我还做我的伙夫,青鸟仍旧无忧无虑,赤鹏继续做他的春秋豪侠梦,真要这样该是多好啊……”
瘸子死了,孑然一身,面带微笑。可惜,王潇是看不到了。
陈芝豹坐在王翦的身旁,眺望北边,轻轻的说道:“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话虽如此,可又有谁能做到呢!师兄啊,我们这一辈子到底是痛快不了的。”
陈芝豹静静的站在桃花树下,伫立良久,待得发梢尽皆染上了一层娇艳才驱散自己那一抹多愁善感。
“虽说人死如灯灭,但师兄你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一言不合的就死给我看,也罢,该还的迟早都要还的,只是,你这样做对这个孩子来说不一定是件好事。”
陈芝豹将目光转向仍在昏睡的王潇,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一种道不明说不清的复杂味道。
“将他葬于观星崖吧,他这人以前最喜欢一边痛饮绿蚁酒一边看夜空装深沉了,可惜,在青鸟眼中他只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而已,人家喜欢的可是舞文弄墨的文人雅士,呵呵,王翦,你真的很让我看不起你。”
陈芝豹撩起衣袖,随意说道。
“遵命!”一道粗犷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恭敬应诺!
翌日,俭朴的茅舍内,陈芝豹依旧白衣胜雪,负手站在窗前。
躺在床上的王潇陡然睁开了眼睛,眨巴着闪过一丝惊慌。
“醒了就吃点东西吧,你这正长个儿的年纪长期饱一顿饿一顿的对身体不好。”陈芝豹转过身看向王潇,如和风细雨,轻声说道。
“瘸子呢?不要以为我年岁小就什么都不懂得,瘸子把我打晕一定是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看到。”小眼睛睁得很大的王潇望着陈芝豹,一副你不告诉我我就要削你的姿态。
“王翦死了。不是我杀的,来这之前已经重伤在身,油尽灯枯,我无能为力。“陈芝豹叹了口气,不想再多说。
王潇从床上爬了起来,穿上瘸子给他新编的草鞋,一屁股坐在木椅上,伸出又黑又脏的小手拿起桌上的糕点就往嘴里送,狼吞虎咽的吃下一块又急忙给自己倒了杯茶,仰起脑袋一饮而尽。几块年糕下肚,王潇缓缓的舒了口气,再拿起一块边嚼边说:”瘸子这人有时候看着挺可怜的,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念想,跟死了差不多,现在死了或许对他来说是件好事儿。我也算是不用再遭罪吃他做的东西了,我给你说,瘸子真不会煮饭,生火能把我们落脚的地方烧了,烤鱼能把鱼烤的跟木炭一样,嘿嘿,还是您这好,看样子吃喝不愁的。“王潇絮絮叨叨的,又接着说道:”哦对了,我该怎么称呼您呢?瞧着您这世外高人的样子,一定很厉害吧!“
陈芝豹不由得‘噗呲’一笑,小家伙说话这会儿的功夫已经把桌上的东西吃了个一干二净。
”你可以直接叫我陈芝豹。“
王潇闻言,乐呵呵的说道:”哟,知恩图报呀,知报,好名字......”话未说完,王潇如遭雷击,声音有些梗塞:“你叫陈芝豹?你是蜀王,哎哟喂我的娘哎,您,您不是驾鹤西去了吗?”
“呵呵,谣言止于智者,江湖中人以讹传讹罢了。”陈芝豹也不以为意,他还不至于下作到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王潇脸色的有些精彩,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瘸子给他找的师父是这样的一尊大神,说实在他现在心里实在是有点发虚,搁谁都不会舒坦的。
丝毫没有把瘸子的死当回事儿的王潇朝陈芝豹拱了拱手,膝盖稍弯便要跪下。
陈芝豹摁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说道:“不要跪我,也不用以师之礼待我,你可直呼我的名字,而我也自当了你心中所愿!”
“条件呢?”王潇脸上痞子气尽数收敛,询问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一日未死你便不得踏入北凉一步。”
王潇毫不犹豫的回道:“可以!”
“嘎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有一少女踱着步子走进来。长发及腰,纱巾遮面,看不清模样。
“爹爹,赵伯伯来访,说是来找你叙叙旧!”
陈芝豹“嗯”了一声,转身走出茅舍。
“无缺,带他去观星崖看看吧。”
“我知道了,爹爹!”无缺脆生生的说道。
王潇盯着无缺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个名堂出来,倒是把无缺瞧得浑身不自在。
“小流氓,还没看够啊?”无缺怒目而视,娇哼道。
王潇却是沉默不语,他刚才的行为有些孟浪,只是看到了无缺面纱下的一道疤痕。
幽谷西南方向五里有一山峰高耸入云,又因峰峦一侧如被长发斩断而被陈芝豹唤作观星崖。
观星崖上一处平地,一座由大理石围建的坟墓仿佛与天接轨。
王潇换了一身无缺拿来的藏青色衣服,不过脚下仍旧是那一双草鞋。无缺问他为何不换一双布鞋长靴,王潇只是摇头不语。
站在瘸子的墓前,王潇面无表情的望着墓碑,呆立半响。
许久以后,他的嘴角弯成一抹弧度,低声细语的说道:“瘸子,咱们跋涉千里,饱食霜雪的,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你就又撂下我一个人,我说过的不准你一个人偷偷死掉,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是一个人,可是你却突然冒了出来,用一张又硬又冷的大饼,一件破棉袄就骗了我跟你姓,呵呵,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让我喊你一声爹的,但是我就是不肯,在我心里,爹娘什么的又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你知道吗?从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天。”
王潇的言语没有一丝情感波动,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去了一趟北凉,然后折了枪,断了腿,我想终有一天去到了那里,找些人要个说法的,哪怕是将那方的天捅个窟窿。”
说着,王潇抬起头望向北方。
从头到尾,王潇都未曾流露出一点点的悲伤,在他看来,这样的结局对瘸子来说也许已经是最好的了,他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剩下的事就由他王潇来做就好。
如果是以前,王潇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但现在,他对将来有了许多的憧憬。一如仗剑走天涯,长枪策马,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