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夜雾依稀。
冰雪解冻之后的怀南王府,有些潮湿。潮湿并不是一个仗剑之人喜欢的环境,因为手中剑,有些微滑。
许平生此刻无心于战,倒不是因为这微滑的关系。他的心思全然在七瓣雪胎记,全然牵挂着雪伊,奈何今日寻觅终日,也毫无所获。这个神秘的女人,似乎根本不曾在世间出现过,唯一的痕迹便是这满庭的潮湿,那是被冰冻过的证明。
但却不得不战。他需要尽全力保护落星河周全。这位所谓元魂遁体的落兄,倒是面色恬然,不知已经魂游仙魔二界何处……许平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拼死保护落星河,安心忠于护院师傅的职责。
或许他觉得自己是个英雄。
此刻,许平生依然觉得落星河是对手——奸雄,会不择一切手段置对手于死地;但英雄却会保护对手,在应该保护的时候保护对手周全,最终以堂堂正正的方式让对手心悦臣服,这便是英雄。
所以奸雄当道,英雄无用。
许平生所想或许也没有这么深刻,他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还未倒下,便没有人能越过中庭,进入房间。而自己手中寒星剑没有离手,人就不会倒下。无影昨日与雪伊一战,似乎伤并不轻,那么今夜自己这一道防线尤其重要!
尽管握剑微滑,但许平生的手依然稳定,不乱分毫——转瞬间,他已经利落解决了十几个黑衣人,这些黑衣人无名无姓,就只是黑衣人而已。正所谓,弱者无名。
不过许平生心里非常清醒,弱者只是垫脚石,在刺客信条中,他们只是探子。今夜来客,和昨夜的雪伊不同,他们似乎是组织有序的刺客。真正的刺客,想必正在暗处伺机而动,或许此刻正在打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真正的刺客,也堪堪了得,许平生引动剑气寻觅四方,但四方无感——他明明确定这刺客定然在某处窥探,却完全无法发现其气息……
那么,唯有以逸待劳,谁先躁动,谁便是劣势。
许平生又打发了一波黑衣人,抱剑束立庭院,面无表情,不动声色。
夜色深深,终于,一道剑气飘渺而至。纵然许平生极速闪避,左臂还是被割裂了一道伤口。这剑气并不强横,反倒是极度纤细,只是速度极快,令人惊骇,似乎对方将所有剑气蕴于一点,集中,锐利!这种剑气,许平生从不曾感知,他定定地注视着现出身形之人——看来自己之前的判断,错了大半。
刺客,躲在暗处没错,但绝对不会“看”许平生一眼。来者是个约五十岁左右模样的老者,一袭青袍,花白长发随意而散,花白胡须垂胸,肌肤略有皱纹,最醒目的定然是脸上蒙着双眼的一条黑色绫带——他是个盲人。而他手中的剑,剑锋三尺,剑宽一寸,显得极其纤细,就犹如他的剑气一般,同时剑身不断熠熠闪光,这光芒忽寒忽热,仿佛是映射星月之光,又犹如是剑自身散发的光芒。
刺客,这便是真正的刺客,难以感知到他的气息,但他的出现,似乎伴随着无比威压,即便是许平生,也被对方的杀机,压迫得有些窒息。
盲刺客先开了口,声音很低沉,符合他的形象:“你不是落星河。你可以不必死,如果你让开。”
“如果你现在离开,你也可以不用死。”许平生冷冷回道,他手中的寒星剑握得更紧。
“老夫很欣赏你,你的真实年龄应该不过弱冠而已,但却有此沉着心性,与老夫对峙两个时辰零一刻钟,却丝毫不乱阵脚。堪堪是可塑之才。所以,你不应这么早死在这里。你考虑一下。”盲刺客循循善诱,但许平生敏锐察觉到他手中纤细的剑,微微一颤……
“呲!”一道剑气斜掠着许平生的胸口掠过,若反应迟疑半秒,只怕已经血染胸襟!
“哈哈!”盲刺客诡异地笑了笑,“果然,老夫很欣赏你。我虽不想杀你,但我的剑却想杀你,真是让我为难——我数到三,你若不走,便会死。一。”
事实上,盲刺客只数到了一,许平生的肩头与左腿便多了两道伤口,无数如丝剑气疾掠而过!好在许平生反应及时,堪堪避过了所有要害,因为他不曾听这盲刺客一字一句。许平生的脑子其实很好,老狐狸,无论摆出任何姿势,说出任何话,都只是为了快点吃到还有抵抗能力的鸡。
许平生念及对方可能把自己当作一只肥美的鸡,不禁有些怒气,当然,其实这只是他自己的比喻而已——他面容冰霜凝结,挥出了七剑!
“轰!轰!轰……”随着七道星光掠过,庭院再度冻结了七处,可是却无法冻结盲刺客。盲刺客的身形此刻已然到了落星河门前,事实上,他对杀不杀许平生不太执念,他的任务是杀死房间内这个人。
但是,盲刺客的身形忽然凌空一转,便斜掠出了三丈。他听到了,杀机。
这一瞬间,他犹豫了。
盲刺客早已听见。
听见房间内,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剑气隐匿,而且阴柔的呼吸声中,有疼痛——她受伤了。这个受伤的女人自然不是落星河。
另一人,气息极度微弱……这种微弱绝对不是刻意敛息,虽然盲刺客尚且不知元魂遁体这回事,不过他能确定这个人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传闻落星河张狂以及,一剑屠龙,但身负重伤——这一百万两赏银,已然是囊中之物。
不过,盲刺客即将破门而入的一瞬间,退回了身形。这是一种直觉,一个杀人无数的刺客天生的直觉。他很在意房间内的这个女人!至少他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在身后许平生和身前这个女人的夹击下,一击诛杀落星河,再度全身而退——他不确定,所以不会冒险。一个盲人,比较成功活到这把年纪,谨慎是最宝贵的品质。
门内的无影,心中一声惋惜。不过她也并未现身,她的伤比自己想象严重,必须以静制动,保有实力,同样更要谨慎。谨慎,更是一个刺客最宝贵的品质。
回望一眼自己要守护的落星河,无影心中一股暖流,手染淋漓鲜血的剑,能够杀戮,原来更能够保护。
……
盲刺客又站到了许平生对面,他决定稳妥起见,还是先杀了这个冰冷的小子,既然几个时辰都等了,也不差多一刻。而让他刚才一时贸然而动的原因,自然是怕其他人抢先——其他人也已经蠢蠢欲动。
许平生冷冷注视着盲刺客,心中有些迷惑——他试探性到了门前,却又迅速折返,是何意义?不论如何,许平生心底暗暗决定,今夜绝对不能继续在无影面前颜面无存,他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杀了这只老狐狸!
“嘶!”一道剑气斜掠而过,许平生鬓角的发断了一缕,但幸好断的不是头。许平生屏气凝神,全力应战——他引动最大剑气,覆盖了整个中庭,轰击出七星封寒!星光熠熠,庭院瞬间冰封冻结,可是依然没有冻结盲刺客,此刻,他已经飘然伫立在高墙之上,背负星月,俯瞰着许平生,嘴角邪狞……
同样是张狂不羁的表情,也因人而异,落星河时常做出这个表情,许平生从未反感,或者还是不得不承认,很酷;而盲刺客做出同样的表情,许平生觉得有些反胃,很做作。
纵然有诸多不愤,更多却是愕然。交锋片刻,剑气你来我往,许平生周身已经一片殷红,伤口越来越多,虽然堪堪自己身形急速,每每都避开了盲刺客的歹毒一击,可是最大问题是,至今连盲刺客衣襟也未曾沾到,高下立判。更何况,盲刺客此时似乎猫戏老鼠,明显有所保留,似乎对周遭有所提防而已……
“我听到了!”盲刺客得意道,“你的动作,你的剑意,你的心声,我都听到了。你伤不到我,只能不甘的死去。不过,如果你跪地求饶,或许我可以让你跪着活下去!”虽然如此说着,他在乎的却绝不是许平生跪与不跪,一道剑气又在许平生肩上割开一道伤口——此时,盲刺客其实也有些焦虑,他并不想用尽全力对付许平生,但许平生的速度与毅力都超过了他的估算,这小子竟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许平生稳住狼狈身形,气度不输,仔细打量了一眼盲刺客,冷冷道:“你莫非便是乾坤风云榜第七位,天无明?”
“哈哈!”天无明朗声一笑,“老夫的名号,你一个市井小辈竟有听闻……”
“我只是确定一下,死在我剑下的人是不是你。你很特殊,一个盲人登上乾坤风云榜,确实很容易被人记得。”许平生其实原本不确定对方身份,只是想起曾听闻一个这样的人物与面前之人有些吻合。此刻听到对方承认,一半懊恼,一半豪气。
懊恼在于,显然,正统乾坤风云榜,与民间星曜榜不可同日而语,自己虽然一度位列星曜榜榜首,却无缘乾坤风云榜五十位之内,而对方是乾坤风云榜第七名身份,实力之差可见一斑。念及此,许平生蓦然发现,为何乾坤风云榜中人,竟然无一人列入星曜榜?撼动乾坤的风云人物,原来不曾有一人现身于市井……许平生又蓦然发现,若说唯一之人,便是落星河,而今落星河名列乾坤风云榜与星曜榜双榜榜首——自一现身,击败了自己,便被百姓列为榜首,不为其它,只为当时人人见到了他酒肆买醉的身影,觉得是一个活着的英雄而已,寄予厚望。而这些徒劳霸占乾坤风云榜之人,却无一不是远在红尘之外,面前的天无明更是无此,纵然有能,却无心仗剑于世、行侠为善……更不止于此!
哼!许平生心中一声冷哼,豪气冲天而起,更何况,天无明风传臭名昭著,贪图名利,无恶不为!所以,我一定要击败你!这正是许平生一贯敌视的对象!
伴随着许平生心中豪气升腾,同时升腾的还有一道迷蒙道法——七星云阵?许平生试着以寒星剑催动七星云阵,仿佛看到了取胜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