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心境,少年焉知;少年心境,暮年已忘。
人生的百感千想,思维观念转变,往往瞬息之间,一事一言,可能铸造一人。狂剑觉得自己此刻心境急转,似乎正在得到许多,亦正在失去更多,蓦然间浑无头绪,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功名利禄,皆是过眼浮云,早已遍历……接下来呢?如何去寻找真正的自己?
狂剑对月音冷冷一笑:“哦?我狂剑虽然贪婪,但却也未曾沾染一滴玄血灵髓,我亦不会臣服之,莫不是你现在也将我杀了?”
月音亦冷冷一笑:“不必。我说了,你只是我的卿臣——关键是,你与许平生不同,我随时可以一剑杀了你,你不是威胁,而应贡献价值。”
狂剑款款踱至营帐门口,背对月音道:“这一刻,我才真正决定,离开你。王道天道,于我浮云。若杀我,现在请便。”
月音凝眉道:“你竟执意如此……你,你又为什么帮我?难道是怜悯我?”
“不错。”狂剑道,“我狂剑虽然其貌不扬,不过也有怜香惜玉之心——我想应该没有哪个男人见到一个倾国倾城的落魄公主,需要挥血求天下之时,还能不动容,但我帮你,也谨此一次,你的血只有那么多,已经挥洒足够。此处,还有一道大道血符,你好自为之。”狂剑向后掷出了一道符光,没入月音体内,随即,他踱步而出,帐外说了一句,“将问天战厚葬。”
这也是世人最后一次见到狂剑。
……
月音咬着樱唇坐在帐中,脸色无比苍白,营帐外是吵吵嚷嚷的人声怒喝,马嘶不断……
“月音,”月儿目遮白纱,不知道如何眼神,但脸色深沉,“你似乎在极力想扮演一个王的身份与气度——但,似乎失败了,此刻倒是有些众叛亲离之感。莫非,你真的要杀许平生?”
月音幽幽道:“谁知道呢?想不想杀是一回事,是否有能力杀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以他的能力,出兵天河郡,这么许久时日,竟依然还在青田镇打转——叛逆之心,昭然若揭。”
默儿口覆黑纱,闻言支吾了一番,一侧目遮粉纱的情儿凝眉聆听,翻译道:“默儿说,应杀,只要月音喂她一点血,她立刻便去杀!”情儿瞥了另一侧的月儿一眼,“我却觉得,不应杀——如果你和主人终难成眷属,那么许平生也可以作为备选,你们共享天下才最妙。可惜,姐姐一定不开心……”
“住口!”月音和月儿同声娇叱道。
月音一愕,顾盼瞥了月儿一眼:“月儿,怎么,你心乱了?”
月儿摇了摇头:“月音,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继续下去,真的会一无所有,即便你得到了天下,也会一无所有。”
月音冷冷道:“我本已一无所有,有何所谓。这就是我的宿命。
“这不是你的宿命,只是你的选择。”月儿淡淡道,“虽然我只是妖,而且是侍宠——但我一直将你当作情儿、默儿一样的妹妹看待,我们无数次深夜倾谈,我希望你能让自己轻松面对一切。至少,你还有我们。”
“嗯,月音,我们是好姐妹!我最喜欢你了,你的一切……”情儿媚声应道。
默儿亦点了点头。
月音嘴角似有若无笑了笑,不过随即冷冷道:“你们?你们不过是落星河寄养在我这里的三只兔子……其中一只,还对我造成刻骨铭心伤害,终有一天,我会将你们做成一桌兔子宴。”
情儿似乎全然不理会月音所言,小声问身边的月儿:“姐姐——月音小公主,今天又是怎么了?”
月儿摇了摇头,轻声说:“今天是扮演冷酷狠毒罢了。最近许平生西进迟迟没有进展,加之今天问天战战死,还有两万具骸骨待埋……她只是太难过了,需要自己的方式发泄,结果,狂剑也被驱走了……”
“驱走?”情儿不禁一愕,“你是说月音故意驱赶狂剑?”
月儿幽幽道:“也许吧。月音曾和我说起,狂剑骨子里实际上是一个大善之人,他不应该参与战争的残酷……”
情儿不禁黯然:“如此说来,这个小公主越发让人心痛呢……也不知主人是否真的爱她?会给她想要的一切吗?”
月儿表情茫然:“这……我亦不知,但直觉上,自然不会,主人的心在万天,而且似乎听闻早有所属。总之,今夜你侍寝,多安抚安抚月音,她近几日,夜里时常轻声抽泣——王权之欲、情感之惑越来越折磨她的心魂……”
“喂!”月音忽然冷冷道,“你们两个,可嘀咕尽兴了?是否听见我所说,兔子的烹饪方法?”
“我们不需听,方法你自己可以随意研究。”月儿凝望着月音纤弱的背影,“月音,不要忘了此来的要事,军中共计四十九名将尉,目前军阶最高的是你所任命的平南将尉莫一山,隶属于兵部,他的修为亦最高,其次是他的师弟平南朝丞李顾言,隶属于灵部,接下来是将尉张……”
月音一抬袖:“月儿,无需召集,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在外面恭候——或者说,贪婪窥探着……”正言语间,月音却忽然身形一晃,萎靡伏在桌上!
“月音……”月儿脸色惊慌,略作思索沉吟道,“情儿,月音定是失血过多,加之疲乏过度……你先在此守候。外面的事情,默儿,随姐姐出去处理!”
情儿和默儿轻轻点了点头。
……
营帐外伫立着几十位铠甲熠熠生辉的将尉,为首的是莫一山与李顾言,两人同是三十几岁模样,只不过一个魁梧粗鄙,一个瘦小儒雅,一个手中抱着一柄剑身湛蓝的巨剑,阵阵流水呜咽,一个手中握着一柄一尺剑锋的炫白之剑,风鸣入耳。
月儿携默儿款款踱步而出,她冷冷道:“你们聚于此处,是何意图?”
莫一山咧嘴一笑,他认得这是最近时常侍奉月音身边的女子:“我们想要求见月音公主。”
“放肆。”月儿此刻仿佛换了一人,或许她也不经意开始扮演冷酷狠毒,此举乃是代月音而为,否则恐怕无力震慑这一群虎视眈眈的豺狼虎豹,“月音公主岂是你能称呼,要称王上。”
莫一山一愕,心道,这女子虽然身材婀娜,容颜靓丽,可惜打扮如此怪异,遮掩双目定然是个盲人,他尴尬躬了躬身:“这,我们想求见王上——多赐予些玄血灵髓,以备不时之需,踏马直入天幽城。”
月儿感念着周围芜杂的气息,她本是妖族,更善于此道,她冷冷笑了笑:“你既知玄血灵髓,当知其珍贵,岂能儿戏般随意赠赐。若有需要,自当使用,便如今日,你们的使命是尽管冲锋杀敌便可。”
“但若得此物,我们能更轻易获胜,岂不是更好,将士也免去许多伤亡!还请王上不吝恩赐,更多广散军中!”一个将尉不禁高声喊道。
月儿一颦眉,已略知缘由,她不禁冷冷一笑,仰首道:“诸位是否知晓,今日得以令怀南大获全胜的大道血符,其炼化原料玄血灵髓,到底是何物?”她随即高声道,“乃是王上之血,曜氏龙脉之血!王上心悯将士,不忍伤军,不惜自奉鲜血,提振军力,惠济剑道!但血岂是能够轻易施舍之物,王上需要修养,诸位请回。而后尽心效力,忠诚追随王上左右,若有机缘,自当受用!”
闻言,诸多将尉表情各异——血?寥寥者意欲散去,而绝大多数人,则眼神更加贪婪!
月儿以自己的单纯理解,尽力安抚,但效果似乎并不明显,她思忖间又道:“莫一山、李顾言,我曾听闻过你们,当日擅闯怀南王府意图劫掠王上未果,反被王上施恩所赦——不想今日却恩将仇报!你们自知玄血灵髓为何物,却蛊惑利用众位将尉来此求赐玄血灵髓……莫不是有何叵测居心?你们怎么能容许玄血灵髓落入他人之手,之后你们会如何处理这些将尉?”
众将尉一片哗然……
莫一山一愕,心道,这个女子居然如此棘手,难以应付,他嚷道:“岂有此理,你个侍婢,揣测人心,以我莫一山之能,岂是歹毒之辈?”
众人更加哗然不止,显然,莫一山解释,让人觉得更担忧。
这时,李顾言横了莫一山一眼,瘦小的身躯趋前一步,冷森森道:“一个侍婢,便让开,我们要求见的是王上,请王上定夺。既然玄血灵髓便是王上身体中流淌的鲜血——那么就是说,王上就是玄血灵髓,玄血灵髓就是王上……”
众人的哗然更盛,显然变成了一种极其兴奋的喧哗,李顾言将问题的焦点引导到玄血灵髓本身。适才的血雾之力,众人皆感念至深,一缕雾,抵得过数十年,甚至是天赋拙劣之人数百年修行——人本能的贪欲,或许远远超乎人自身想象。
月儿感念着一群浴血男人的贪婪欲念,不禁有些惊慌,她虽然冷静心有灵慧,却不曾见闻太多世道人心,她娇叱道:“你莫不是还要谋反?”
其实月儿无需一问,她心里已经清楚,这群面目狰狞的男人的确就是要谋反,为了玄血灵髓,他们或许不惜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