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空悠悠,天都城西三百里,巍然王陵,恢弘匍匐在浩渺山川之间,门前两条巨龙玉雕,擎天而立,睥睨风云,肃穆凝重。
此处沉睡着曜氏历代先祖,设有重重结界,几乎从无人迹,沿途草木依稀,尘土斑驳,通往陵墓入口的宽阔石阶上,却有一行比较明显的脚印……
曜光白走在影儿身前,两人默然踱步到高耸入云的陵墓门前,曜光白停下脚步,或许为此间气氛感染,声音有些低沉:“这道门,没有曜氏血脉之人,无法进入。”说罢,咕咚跪立当地。
“我自然知道。所以,你每次都只是在这门前祭奠,这行脚印莫不是你留下?”影儿收敛剑气,抵在曜光白喉间的剑气,倏忽不见,她此时似有所悟,些许愕然望着曜光白,转而又仰望一眼陵墓巨门:“我觉得,你的确欠先王一次跪拜,一声父王,一滴泪水!”
曜光白不置可否,沉声道:“欠与不欠,我自心知……曜氏之体,消陨会自动敛入其中,融入地脉——曜氏,哼!一个姓氏,便是天下的全部,岂止是我,谁人能服?”
影儿向着陵墓巨门轻轻一揖,表情肃穆:“承天之命,因缘际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你若与天争命,那便需要先征服天,可惜,天无法征服,只能仰望。你只不过是弑父夺位的逆子而已。”
曜光白神情似有悲悯:“我曜光白,亦有人之常情,或许我只是父王收养回来作为月音妹妹的替代品,但又岂不记得父王养育教诲之恩……只是大丈夫,宁背负万夫所指,却不能负平生所梦!我迟早要征服这天……不过,父王,你教诲不错,天下,比我想象更大;王道,比我想象更加难以揣度——而今,塞北久攻不下,西域已经即将起兵,怀南自立为国,即便小小天河郡也妄图谋反……朝中拉帮结派,杀不尽,拉不拢,一例阳奉阴违……即便我自身,本以为修为精进,不过还是敌不过无影一剑而已——人外有人,有太多人。而今虽然王权在握,可是却仿佛一无所有……从前纵然被厌恶,但至少还能常常得见月音妹妹,更有你全力为我承担一切,我更怀念儿时懵懂,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我的生父,我就是曜氏王子,有爱有天下……直到所有人都嫉恨我、咒骂我,此时唾弃我……父王,有时,我会怀疑自己,当日杀你夺位,是对是错!或许,我早知是错……但我已经无权后悔,无路可退!我只能斩尽所有!用我的光,焚烧一切!”曜光白的眼中,不知觉滑落一滴泪水……
影儿默然凝望这一幕,不禁心有所感,不曾预料曜光白有此一面,此刻句句挚诚,宛如孩童。她不禁轻声道:“或许宿命使然,但愿而后你能无负苍生,继承他的王道。何为王道,那却是我不懂,也不愿懂的事情。”
“无影姑娘果然用情至深。”曜光白轻轻起身,转身望着影儿,“不过,我有时觉得你和我一样,你对先王,并非是所谓爱慕,你我同是被收养之人,我们只是期望在别人面前得到更多认可,就像一个可怜的孩子拼命表现自己,但最后还是如此惨淡收场,不会得到任何自己所想。我永远不会是曜氏一员,而你也永远只是一柄剑。”
影儿一愕,花容凄然,幽幽道:“如此,我们的确有很多相似之处。先王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本是江湖漂泊的冷血刺客,只接受任务,不问其它,后被选为王朝绝影,先王曾说,你而后只杀你想杀之人,若不杀,给我一个理由即可——就是这句话,我为先王杀尽天下!的确,那都是应杀之人,只不过我的心早已疲惫不堪,我羡慕采香王妃,羡慕月音公主……若不是你杀了他,我不知还能支撑到何时,某种意义上,我似乎应该感谢你让我解脱。”
曜光白仰望着飘渺的长空:“解脱?只要活着就不会解脱!心便是最大牢笼!我为权欲所累,我要睥睨天下,让所有人跪伏,证明我自己,但即便如此,除了片刻自满,依然什么都得不到!而你,你本就是一具躯壳,一柄剑,只不过握在谁的手中而已——你比任何人都清楚,父王深谙王道、统御之能!你为他做事,而他给了你一个目标,一个活着的念想,无影姑娘,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你只是单纯在麻痹自己沉醉在这个所谓感情的念想之中——直到最后,你恐怕都未曾直视过父王一眼,未曾说出过一句心中所想,他不过是你自己营造的一个幻相,与现实的他毫无关联,堪堪是可笑!你这种人,在父王死后,就应该迷失自我,渐渐生锈!我却想不到你竟然还能背叛王朝,或许你也有自己的想法,有想做之事。所以,若有机会,但愿你能从落星河那里学会什么是爱……可惜,已经不会有这个机会,他不会爱上你,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不得不说,你还不够资格和他在一起——即便他真的会爱你,真正可惜的是,你已经没有未来。今天,你会死在这里。”
影儿闻言,似乎不以为然,甜美的声音极其平静,她嘴角一掠:“先王始终禁令任何卿臣于你不利,我此刻倒是略有所悟,即便而今,这片中州净土,也唯有你最适合称王——月音,还需要更多时间。攻心之道,你丝毫不逊先王,而且或多或少,你有他的影子,权欲所累,****所累,放不开的天下,得不到的爱人,这亦能称为独有魅力……若时机对时,我是梦影或者而今你身边的这些女子,或许也会将你奉为我心里那个当作寄托的影子——我会爱上你,但今天,似乎我只能杀死你。”
曜光白冷冷一笑:“从不敢奢望无影姑娘的爱——放弃你这柄剑,我心痛不已,但你绝不可能尽忠于我!不过,或者我发发善心,感念今日倾心一谈,永远把你关在天牢也说不定。”
影儿轻轻摇了摇头:“曜光白,你对身后绝影做出的手势,速去找他——想必这个他是你自信能够击败我之人。而那个接受指令的女子,如此神似……自然是你极信任之人,从她望着你的深情眼神以及坚定决绝的离去姿态,可以判断,找这个人需要做出非凡代价,那么她也是个爱你之人,毕竟,你是王,王从来都值得初心懵懂的少女去爱。你心中最大的仰仗还是,觉得我无论如何不会杀你——你是否想过,我也是个女人,女人未必一定言而无信,喜欢变幻无常,无论你去找的人能否杀我,我都可以在这之前先杀了你!”
曜光白闻言面容掠过一丝惊慌,随即故作镇定,他打量着影儿:“的确,以前面遮白纱尚且不太注意,你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极其美丽的女人,而今看来也不过十七八样貌,堪堪比我还要年轻摸样——花样佳人,任谁都舍不得就这么杀了。可是,你虽然美,却太过危险。今天宿命已定,他一定会杀死你!而我还是确定,你不会杀我,因为你说过,落星河曾言明不能杀我!只要你心中还在念想着落星河,你就不能杀我,你若杀我背负了他的心意,便等于断送了自己的情路,你苦苦挣扎至今,就将一切徒劳……”
“叛臣逆子,闲谈便结束吧,何必佯装洞悉情感之人。”影儿冷冷道,“我自相信,在落公子心中,我和你比较而言,还是我重要些。何况,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绝影与王的关系,我现在不再是无影,只是影儿——只是他侍女,即便做了错事,也不必要被逐出王朝,最多责怪几句罢了。”
“刷!”悄无声息一道剑气掠过,曜光白的衣袖被割裂,渗出鲜血……他此时的确有些惊骇,自己早早全身戒备,而且是光遁之体,竟然还是被其所伤!这个可怕的女人,已经起了杀机!
“轰!”白芒炸裂,曜光白以光爆反击,但顷刻间影儿雾朽剑在握,一团黑色雾芒瞬间吞噬了白芒,疾速呼啸而至将曜光白笼罩!
“轰隆!”曜光白疾速引动最大剑气光爆,勉强将黑色雾芒驱散,逸散的几缕黑雾触及衣襟,顷刻便被腐蚀!他心底不免惊恐而焦虑,岂有此理!他怎么还不来!
“轰!”曜光白驱动周身剑气,身形化为一道白芒,意欲光遁而逃……
“咻!”曜光白反应疾速,堪堪又化为人形折返!不知何时,黑色雾芒已经顷刻遮天而起,不断自虚空中滚滚倾泄,已然封锁了上方的光遁去路……
这些浓雾,漆黑却似乎熠熠闪烁光芒,简直匪夷所思,似乎充满魔息!念及之前衣襟被腐蚀,他不确定这些黑色雾芒是否会对自己的光遁之体造成伤害,不敢贸然穿越——便是这一犹疑间,声势浩浩的黑色雾芒疾速笼罩了整座王陵,同时昏暗之中,大地上若隐若现不断有透明冥灵飘忽……
这一幕令曜光白不禁惊诧当地!这个可恶的女人果然已经化魔!莫不是可以驱使冥灵?但更紧迫的是,黑色雾芒正在不断弥散,散发出阵阵腐朽气息,即将吞噬整片天地,曜光白逃无可逃,战无可战,但总不至于如此坐以待毙,他一瞥间注意到一个细节,隐约可见不远处的影儿手执双剑,一柄雾气隐约之剑,应是控制腐朽之雾,而另一柄黑芒之剑,应是操纵冥灵,而她已经没有多余的一只手控制第三柄剑——杀人无形的无影剑,此时悬浮其身后,并未使用!而且更值得注意的是,在影儿周身似乎隐约有一道光幕,保护着自己不被黑色雾芒所腐蚀!
曜光白嘴角一掠,冷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