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梁好不容易开了会小差,偷偷溜去新办公大楼去看王簌簌。才刚刚靠近王簌簌的办公室,从旁边钻出来一人,有点儿婴儿肥,白生生的脸孔,小男生般一脸稚气。
赵梁理都懒得理他,刚将把手转开,被那男孩“砰”一声关上,顺势靠在门框上,抬着下巴,傲慢的问:“前两天你是不是把我姐给弄到牢里去了?”
赵梁撇了撇唇角,将双手放入口袋中:“我说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还是天生护姐癖啊?想要学做怎么保护女人的真正男人,拜托你先将事情搞清楚再说。让开——”
那男孩一把抓住赵梁的手臂:“跟着我姐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是……”那年轻男孩看了看周围,松了手,压低声音咬牙道:“我只能告诉你……你跟着罗拥阳混会死的很惨……”
“童梦窗,你在跟谁说话?!”王簌簌从里面探出头来,刚一拉开门,两个人都差点摔倒在她怀里。幸亏赵梁反应较快,直接单手抄住对方,才堪堪站稳身子。
“不是叫你去跟采购部的同事商量对策么?现在正是销售旺季,说什么也不能再卖旧货了……”王簌簌以为他没事在这里跟人闲聊,没有抬头认真看向对面。
那人抓了抓头发,不情不愿的嗯了声,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赵梁两眼,最后还是懒洋洋的下楼了。
赵梁一把拦住正准备进去的王簌簌,嬉皮笑脸道:“难得见到我老婆对下属逞威风……”
王簌簌推开他的手,没好气道:“逞威风?他不对我摆脸色就不错了,这销售部谁能管得住他,他不骂别人就不错了!”
赵梁见她真有些生气,忍不住疑惑道:“你就没有看出来他是谁么?”
王簌簌将门给关上,认真想了下:“总觉得有点眼熟,但就是记不得在哪里见过。但是我感觉他肯定是某位领导的亲戚,那气质,出手又阔绰,满身都是纨绔子弟的习气……但是头脑又很聪明,只是有点懒不愿意干活而已……”
“这样么?”赵梁上下打量着自己媳妇那表情。心想,别刚把罗拥阳的目光转向薄一泓,王簌簌这厮又看上了这嚣张小子吧?
“你刚刚叫他什么名字?”赵梁靠在门边看着她。
“童梦窗啊……”王簌簌理所当然的说完,忽然目光一闪:“我靠,不是吧,他不会就是那天采访的那位太子爷吧?”
赵梁见她满眼放光的表情顿时心里十分不爽:“你说呢?”
王簌簌有些兴奋道:“那我就说呢,说话那么狂!不对……”王簌簌往前走了几步,跟路过的人打了声招呼,又将赵梁叫去办公室后面的楼梯。
“什么不对?”赵梁盯着她花痴表情看。
王簌簌现在完全没发现赵梁的心思:“我好几次叫他的名字,他都没有反应的……”
赵梁拉开楼梯间的窗户,看向外面的房顶,热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金色的光线让人觉得一切都那么懒洋洋的:“这小子肯定换过很多名字,而且采访那天肯定是故意将脸涂那么黑的……就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老板居然会将他直接调来销售部……”
王簌簌正准备说句什么,就听见办公室里面传来薄一泓的声音:“王簌簌人呢?上班时间怎么就不见人影了?”
两人对视一眼,赵梁偏了偏头,示意自己要去找罗总商量事情,王簌簌笑了笑表示理解,先行推门而去。
赵梁等媳妇走了才敢抽烟,盯着外面的房顶无意识的看了会儿,将烟头按熄在垃圾筒上,正准备拉门而出,转头便瞧见了上面楼层拐角处走出来的罗拥阳。两人莫名其妙的对视着,赵梁下意识的跟着他走了上去,也没有问清他到底要带自己上哪里去,就这样一路跟着,到了楼顶。
裸露的水泥地面,看上去很是有些粗糙,遗留着沥青的残迹,规规矩矩的方格模样,颗粒状的粗砂砾走在上面有些磕脚。赵梁一眼望去,蔚蓝的天空被风云变幻的云层缠绕着,感觉时刻都有头怪兽会从天空中冲撞而出。环顾四周,远近都是高高低低的房顶,偶尔看到有人在顶楼挂着床单被套,被大风吹得前后摆动,仿佛随时都要随风而逝了般,重新再出现在某个地方时,早已经不是自己的心爱物品了。
赵梁看得出来罗拥阳很享受这种空旷的感觉,感觉天地间任我主宰。他能透过他的眼神感觉到对方的野心,正因为自己也是同样的人,所以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小黔不肯上来,真是可惜了……”
赵梁也学着罗拥阳将手撑在水泥短墙上,大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左右摇摆:“罗总听见了我和簌簌的对话?”
罗拥阳没有做声,指了指不远处金光闪耀的大楼:“看见没?那栋大楼?前两年我刚回国时,我们一起做出了选择,如今人家早已经令对方的公司起死回生,而我还在这里泥足深陷。有时候我也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跨行,也很气馁……但是永远只呆在一片海域里,我怕自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习惯了那种安逸模式,随时都被后面的海域给合并或是自我缩小了……”
赵梁没有接话,又问了句:“你和林董事是不是有过什么过节?”
罗拥阳感到很诧异,或许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半天没有做声。
赵梁笑了笑,对他突如其来的沉默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口才了得的罗总也有哑口无言的一刻。”见他还是没有做声,他叹了口气:“抱歉,我说话向都这么直接,没办法,欣赏我的人可能很欣赏,不喜欢我的人那也可能厌恶到脚板心。”
罗拥阳没有接话,也跟着笑了笑:“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性格这么嚣张,所有人都不讨厌你的原因了,因为你很坦诚。而且即使跟上司聊天,你也一点都没把对方当做上司,而是放在同一高度,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一点也不觉得逾越的。而且对方还觉得很感动。”
赵梁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对面大楼:“要是对方敢在我面前炫耀,我就直接拿把弓箭,每天三次的去射对方的牌匾,我就不信他还能得瑟的起来,哈哈!”
罗拥阳转头看了看他:“这就是你和我不同的地方。你永远那么张扬,我总是那么隐忍……而且你的运气也很好……”
赵梁摸了摸鼻梁,眼睛被阳光照的眯了起来:“不是有句话叫:上天垂青有准备的人,我的运气是靠我自己本身的能力积累起来的。我嚣张归嚣张,但我从来都不势力,也从来不纸上谈兵,不是么?”
赵梁难得见到他语气这么低沉,也难得见到他在自己面前示弱,他前段时间总是纠结于对方是不是好人上,现在好像渐渐明白了——好人也有干坏事的时候,坏人也不见得就一黑到底,大部分人都因为自身的利益而作出选择,无关对错,而是与此时此刻的立场有关。
罗拥阳反过身子靠在短墙上,大风将他的西装吹的鼓了起来:“是不是难得见到我罗拥阳示弱的时候?”见赵梁没有做声,他又笑了笑:“对面大楼那么远,弓箭怎么射的过去?”
赵梁对他的顾左右而言其他没有评价,只是顺水推舟讲了句:“不是墨家发明了什么机关努么?据说射程相当于现在的手枪,要不改天我们一起试试……”
罗拥阳笑容暗淡下来,看向不远处的天空:“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安慰过我……哎……我当初是你们林董事长推荐来的,本来说好进来后要大力振兴电脑短板的,我后来发现沉疴难消,实在非我一人之力能及,就想着迂回救国,通过时装挣钱,免得融资太多,干扰整个决策层。可能我这个人做事有些雷厉风行吧,做事非常讲究执行力,在老板面前讲话也不给他留面子,他觉得我是想独享这份利益吧,就这样渐渐出现了矛盾。他一会儿唆使老板搞什么融资,一会儿大力倡导发展什么手机,就是不肯赞同我的时装救国路线。我承认他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但是每个人的思路不同,做出的选择不同,自然走的路线也不同,他不能赞同我,我也不想跟着他的指挥棒走……只是没想到,这个公司的矛盾这么复杂……”
赵梁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他也靠了会儿觉得有点儿累,干脆半个身子都瘫倒在上面:“而且搞不好变成这样,就是老板自己乐见其成的,就像古代的皇帝一样,想要御下,就要扶植多方势力相互牵制,最后他渔翁得利乐享其成。”
听完这番话,罗拥阳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说话就是很痛快。你知道么?老板答应了我很多条件我才进来的,结果进来后发现他答应的条件一个都没有实现,全部要我自己去争取,而我呢,也是个不怎么认输的人,在哪里跌倒我就一定要在哪里爬起。我帮那帮人斗垮了前任总经理,他们就想着赶人,哪里有那么容易?我浪费这么多精力不是为了玩内讧的,我还想做出一番事业……”
赵梁没有做声,不知道为什么听得内心一阵压抑。
罗拥阳站起来,走了几步,摊开双手在空地上走了走:“我其实很搞不懂,我只是想实现自己的想法,证明我罗拥阳不是个庸才,也想让ABA真正顺利转型,没想到横生出这么多波折……我甚至怀疑,现在这样就是老板的真正目的,我们这帮人帮他打通了出路,正当要有所抱负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最终的目的就是要扶持他自己的儿子,公司转型也是为他儿子铺路…所以那天我去政府的时候,听到那群人的谈话,我有种很深的无奈感,怎么在哪里都是这样?没有一家能安安心心干事情的公司……”
“那你怎么不自己开公司?”赵梁问。
“那也要等我在这里闯过来了再说,我罗拥阳可不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莫名其妙浪费时间的人,通过时装转型的办法是我罗拥阳自己想出来的,我一定要让所有人亲眼见证下我的战略目光。”罗拥阳说的神情有些激动。
赵梁目光朝旁边闪了闪:“你不怕这番话被老板的人听见?”
罗拥阳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怕么?听见了正好,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其实好几次都想直接跟老板摊牌,他不能这么搞……”他的表情有些落寞:“老板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让我说不下去……总之就是进入不了正题,后来我就放弃了,因为你叫不醒一头正在装睡的老虎……”
两人七七八八的聊了很多,彼此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只知道很痛快淋漓,赵梁这下知道他那招熟人不用的原则从哪里来的了,搞不好就是从林董事和对面大楼那男的那里总结过来的,这里面可能有过很心伤的过往,绝对不像他三言两语那样简单平淡。他不想提起,赵梁也就选择不问,谁没有跟人闹翻过,越是信任的人越容易闹翻,也越容易让人不相信周围的人。
赵梁进去的时候,满腹心事,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扩大了,他不经意触碰到了一个男人脆弱的一面,也让他起了警惕之心——不能太相信所谓的商场上的朋友。
罗拥阳让他去跟设计部的人交待校服设计事宜,本来一件很光明正大,激情昂扬的事情,最后居然是这样暗淡的开始——让他一个局外人来布局,整件事让他感到很荒谬很可笑,同时又觉得很可悲。真正想做事情的人,无意间都成了老板铺在脚下的垫脚石,所以林董事不甘心,研发部的孙笑不甘心,罗总也不甘心,包括他赵梁也照样不甘心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幕。
可能是因为易澈是罗拥阳一手主导的收购,设计部这边的人还算配合,加班加点赶出来二十多套设计样品给罗拥阳挑,他和薄一泓挑了很久,挑出了四五套,再叫来赵梁和冉黔继续挑,精简到两套。本来赵梁想着直接让采购部的同事去采购布料弄样品的,罗拥阳说了句:“本来我就不是光明正大的谈这件事的,既然都已经决定这样了,那就私下采购好了,两套衣服的钱我个人还是出得起的,只要这两套衣服在当天被选中了,我们就有了大的订单,也有了在全国的曝光度,品牌的知名度也会渐渐起来,再加上其他的酒店制服,飞机空姐制服,只要前期保证足够的订单支撑,老板才会真正引起注意。我们这也算是做两手准备,这边继续卖库存,等这些订单来了,新一年的新品也就出来了,这样就顺利过度了,我们将这一年赚到的钱反哺电脑制造,老板到时候想不正视都很难了。”
在场的人听到他这番话,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内心激情澎湃,期待着这个漂亮的翻身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