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韩如霜至大漠鬼城后,为朱允炆招兵买马,引来了三员虎将。头一位名叫沈啸川,中州武林世家沈氏嫡系长孙,因痴迷戏曲,仰慕关公,遂投身梨园,将口青龙偃月刀舞得如武圣再世。久而成当红名伶,辱没了宗族名声,被逐出家门,遭逢兄弟追杀。哪知这沈啸川功夫盖世,无人能擒,最终却心灰意冷,忿恨自毁容貌,纹上花脸,与沈家恩断义绝。现今投在朱允炆帐下,乃欲效仿二爷匡扶汉室,建功立业,也好青史留名。
第二位便是那因擅自杀了秦王府亲信,被成祖革去官职的前六扇门总捕头,时人称索命阎罗的封清博。自从贬为庶民后,常觉有愧列祖列宗,死难瞑目。郁郁寡欢之下举止错乱,竟穿成城隍庙中判官模样,愤而出走,疯言要惩奸除恶,主持公道。于是韩如霜用三寸不烂之舌,延请忠良,为明太祖钦定之正统皇帝朱允炆效力。
第三位名唤战振文,使把金蛟剪,广州府南海县人氏。虽面貌凶狠,争强好胜,却嫉恶如仇。数年前,南海县有十八岛海盗肆虐,村民深受茶毒,战振文乘船独行,经三日三夜,荡平方圆百里,剪掉十八岛各寇首之头颅。贼众余孽皆跪地求饶,战振文将诸人须发割下,令其散去,改过自新,贼众从此不敢再犯。村民感念恩德,故战振文在南海县被奉若神明。韩如霜欲走水路攻取京师,遂以国家大义晓之,声讨朱棣谋朝篡位,说服战振文相助。
那朱允炆召见三位壮士,乍看时心中惊骇,这三将俱是奇人异相,甚为害怕。韩如霜请朱允炆移驾校场,又叫雷行空前来旁观。接而向郑承恩拜道:“久闻郑将军屡败朱棣,武猛威震天下,朱棣亦为之胆寒。今日还望赐教,看韩某引荐之人,可否有万夫之勇。”郑承恩看雷行空在侧,便知韩如霜之意,吩咐左右道:“将我画戟取来。”沈啸川、封清博、战振文焉能不知郑承恩之名?皆欣喜不已,都欲施展身手,各显本事。
郑承恩持戟问道:“谁先来?”沈啸川当仁不让,出列道:“吾先来!”郑承恩又问道:“马战,步战?”沈啸川把关刀一横,道:“久慕郑将军驰骋疆场,吾便与你马战。”顷刻,下人牵两匹骏马而至,郑承恩、沈啸川各自上马,拱手施礼。
郑承恩夹马掠到,画戟斜砍。沈啸川双手竖转关刀去架,两马交错,被两人力道带引,围着圆圈打转。郑承恩起手突刺,沈啸川关刀大开,一刀砍去,撞得火星四溅。郑承恩用小枝去勾他关刀,喝声:“过来罢!”谁知沈啸川关刀虽被拽得移了些许,但见他夹紧马腹,使出蛮力,竟也纹丝不动。郑承恩便只好撤了小枝,使出三十六般路数,尽锋、援、胡、内、搪诸法,画戟如龙,张牙舞爪。那沈啸川刀法却也精湛,劈、砍、斩、撩,挂、云、抹、带,刀如猛虎,威猛彪悍。
两人斗了五十回合,沈啸川渐觉不敌,索性自马背上跳起,纵劈而下。郑承恩横戟过头去挡,坐下战马被压得弯腿伏地,郑承恩大呼道:“好力气!”双手猛推,沈啸川被画戟架退数步,郑承恩道:“你也吃我一戟。”举戟砸去,却只使了七成手劲,沈啸川只得横刀去抵,两腕暗中抖颤,险得拿捏不住。郑承恩撤戟拱手,道:“兄台武勇,不在郑某之下。”沈啸川大汗淋漓,汗颜道:“郑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朱允炆喜不自胜,连连拍手叫好,雷行空已然面如土色。
郑承恩歇了半晌,起身再战。与封清博、战振文依次交手,这两人武艺虽不及沈啸川,却也是难得勇将,皆能接住郑承恩三十余合。郑承恩亦是欣喜,向朱允炆拜道:“恭贺主公招得猛士!”朱允炆忙叫花无常取了些金银,赏赐给众人,吩咐设宴接待。众人先行离去,独留韩如霜、花无常、郑承恩跟随朱允炆左右。
韩如霜禀道:“近来天外天与朱棣相争,在光明顶大败,今藏身各处,群龙无首,若能纳到主公麾下,便可以进关图事。”朱允炆道:“曼卿,水军之事如何了?”韩如霜应道:“已联络陈祖义、陈宗盛兄弟二人,愿与同谋。”朱允炆悦色道:“如此倒能水陆并取。”韩如霜拜道:“是,届时主公带兵复位,旧臣云附,定长驱直入。”朱允炆点头道:“听闻那天外天多为曼卿故属,便由你全权负责罢。”韩如霜领命告退。
再说独孤野一帮人在山中潜藏,已有近月,外头却风平浪静。天外天各部署陆续散去,并未遭逢抓捕,独孤野心中狐疑,但也不知朝廷是何用意。久而憋出闷气,便找来万俟敬文商议,道:“包晓生退军后重回苏州府,没有动作。主公方面也销声匿迹,没有回信。恐怕都早就忘记我等生死,不如索性投了韩堂主罢。”万俟敬文应道:“全凭大哥吩咐。”于是,独孤野、万俟敬文向刑霸问清韩如霜所在,领着亲信随从告辞。上官妃无处可去,便也共同前往塞外,欲让韩如霜履行盟约。
未久,消息传至包晓生耳中,道独孤野往西北方向行进。包晓生命各处探子轮班盯梢,当即入京,请柳惜朝、沈仇英出马,暗里紧随。而自己与徐斩、欧阳玉飞仍坐镇苏州,就似毫不知情。又传书信给皇甫遥,令锦衣卫先停在洪叶山庄附近,据守勿动。一切安排妥当,只等顺藤摘瓜。
时已十一月,天寒地冻。起初,独孤野等人虽见各处关卡防范疏忽,却也万分警惕,恐露出马脚。久而便觉得过于疑神疑鬼,就不再遮遮掩掩,遂加快行程。先是到达西宁卫,听眼线密报,洪叶山庄已被皇甫遥捣毁,但并未屠戮分舵帮众,多被放逃入恶人谷中。独孤野怎有时间细想,只道皇甫遥欲守株待兔,便匆忙离去。
十二月,独孤野等人出玉门关,柳惜朝、沈仇英先行入关内,告知金绍武、曹震罡勿要阻拦,并紧急传书至苏州,包晓生、徐斩、欧阳玉飞当即赶往。沈仇英命三名探子伪装混进异族商队,与独孤野等人同伴,沿途留下记号。塞外气候恶劣,追踪任务甚是复杂,柳惜朝要求金绍武、曹震罡提供八百精锐铁骑,随后紧跟。
众人还未出发,只见皇甫遥带着锦衣卫奔来,禀道:“我得知天外天独孤野逃到此处,金将军与曹将军可否发现可疑人员?”没想柳惜朝、沈仇英也在关中,方晓得四海山庄早有准备,心里暗叫功劳又被抢去了。于是,便央求能协从作战,柳惜朝起初难决,但金绍武道沙漠凶险,遂允之。
新岁伊始,大漠鬼城内朱允炆与文臣武将祭奠先祖,欢度春节。探子报,天外天独孤野率众已至楼兰古城,韩如霜诧异非常,朱允炆却道:“我军今又如虎添翼,实乃振奋之事,孤要亲自相迎。”韩如霜阻道:“主公,且慢!我月前方才叫人飞鸽传唤,独孤野不可能来得这般迅速,只恐书信被劫,其中有蹊跷,待我去查探番方可。”朱允炆听言,忙叫沈啸川、封清博、战振文等人做好防备。韩如霜领了五百卫士,前往楼兰古城巡视。
却说雷行空听见韩如霜领卫士接应天外天,沈啸川、封清博、战振文等人又率兵戒备,心中警惕:“莫不是韩如霜这小子使什么诡计,要谋我性命?”当下喊来个女子,那女子乃闻名江湖的魔头,冷风萍是也。雷行空道:“你去看韩如霜在捣什么鬼,且天外天败卒中,还有汝之故友,客自远来,亦当迎接一番。”冷风萍遂带众赶往楼兰古城。
待正月八日,韩如霜至楼兰,独孤野垂头欠身,泣道:“三万弟兄,而今只剩我等残兵败卒。”韩如霜抢话道:“风声正紧,谁叫你冒然前来?”独孤野惊道:“我等小心翼翼,未留下半点踪迹!”韩如霜甚是不安,道:“不觉得你一路行程太顺利了吗?”
独孤野登时脸色大变,引得众人四下张望。万俟敬文突道:“左手方有弩箭。”众人警觉,一根弩箭自韩如霜背后射来,目标却是上官妃,上官妃侧身翻滚闪过。抬眼望去,见土屋顶站着个枯瘦女人,分外怒火中烧,这不正是杀夫的仇敌,冷风萍么?
韩如霜暗叫不好,那上官妃已不言语,似失心疯了般,朝冷风萍直冲过去。冷风萍甩掉弩弓,轻功腾飞,狂笑不止。万俟敬文搭箭疾射,却也落空。韩如霜预感不妙,道:“莫要管她们,赶紧离开此处。”众人应和,忙与韩如霜撤出古城。
皇甫遥领百名锦衣卫高手在前,看见上官妃、冷风萍交手,而韩如霜、独孤野逃离。恐走脱了主谋,也不及多想,当即放信号叫柳惜朝、金绍武等人跟进,自己便现身紧追上去。柳惜朝、沈仇英、金绍武、曹震罡四将领八百铁骑行动,登时尘烟滚滚,早被韩如霜瞧见。独孤野方知一路行踪暴露,羞愧难当,道:“韩堂主先走,我来断后。”韩如霜急道:“附近空旷无藏身处,众人莫要分散,待敌至,只能转头拼死血战。”
这边冷风萍、上官妃仍斗得难分难解,皇甫遥叫属下乱箭齐射。两人还不明所以,仓皇躲闪,才看清锦衣卫包围上来。冷风萍转身欲逃,上官妃哪里肯舍,喊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看你往何处走?”皇甫遥眼见后面大军将至,好歹争个头功,于是抡起血杀刀朝向冷风萍、上官妃,逢人便砍。
那两个女流之辈,相互撕扯就已然耗尽气劲,如何敌得过皇甫遥魁梧彪悍,没几招就被撂倒在地,双双力竭。皇甫遥走近前,挥刀斩掉冷风萍首级,上官妃放声大笑,皇甫遥回手一刀,又削去上官妃首级,哼道:“吵吵嚷嚷,真是叫人不得安宁。”
那冷风萍手底还剩数百喽啰没走,看自家头领与韩如霜起了争执,又被一帮外人杀掉,正不知所措。皇甫遥哪容他们多想,领锦衣卫蜂拥而上,大肆屠戮。此时永乐军铁骑踏至,概不留情,柳惜朝呼道:“独孤野何处去了?”皇甫遥应曰:“已与韩如霜向正北方逃匿。”当下柳惜朝、沈仇英在前,金绍武、曹震罡在后,纵马急追。
韩如霜、独孤野等人多未乘马,顷刻便被赶上,独孤野回头去挡,道:“众人护韩堂主撤离。”柳惜朝一骑当先,三尖刀拨来,独孤野刚拐架不住,被震得连人带马退开数步,正欲再战。后面沈仇英金锏打到,大喊声:“贼将,我与你斗。”
柳惜朝左右腾突,冲过包围,直取韩如霜,喝道:“尔还不束手就缚,更待何时?”韩如霜自知逃不脱,转身自袖内丢出暗器,密密麻麻。柳惜朝快马躲闪不及,勒马而起,尽都刺入马腹之中。柳惜朝翻个筋斗,闪落下马,道:“好卑鄙的手段。”
韩如霜拍马急奔,眼看难追,柳惜朝反掌握住背上标枪,挥臂用力投射。只见一杆黑影掠至,从韩如霜脊梁笔直插进,穿肠破肚,又扎入坐下马匹身上。那马负痛狂嘶,将韩如霜甩落,韩如霜右手捂紧腹部,痛得面色惊恐,嘴上不停颤抖道:“大仇未报,死难瞑目。”等看到柳惜朝过来时,遂扯住他腿甲,口中已鲜血涌出。柳惜朝问道:“有何遗言?”韩如霜阴笑道:“还没,还没结束。”语罢气绝,柳惜朝架起尸身便往回走。
这边独孤野与沈仇英交战近四十合,沈仇英虽未落败,却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勉强苦撑。旁边曹震罡见状,欲来相救,无奈天外天众多高手死命围住。正危急间,听见不远处柳惜朝吹了个响哨,当即有三两随从前去,为首的让出马,其余的驮起了韩如霜尸体看守。柳惜朝翻身上马,斜起刀尖,直向独孤野而来,喝道:“独孤反贼,看刀。”
独孤野当即舍掉沈仇英,运劲接刀。谁知那柳惜朝刀势借马势,刚猛无比,独孤野双腿残废,无法夹马,被柳惜朝一刀带得脱离坐骑,飞身而出。柳惜朝又一刀平拍,将独孤野打落倒地,正想生擒。独孤野刚拐挥出,要扔来砸柳惜朝头颅,柳惜朝本能提刀急削,将独孤野斩首。
韩如霜、独孤野俱死,柳惜朝与沈仇英领军清剿天外天余众。曹震罡四下张望,不见了金绍武踪影,问左右,道是去追一个眼上蒙着布的敌将。曹震罡与诸随从前往找寻,没多久便看到沙漠中接连倒着两匹马,黑色那匹乃金绍武坐骑,马身十数根利箭,直没入羽。白色那匹马腹凹陷,则是金绍武铜锤所伤,应为万俟敬文坐骑。往后面,又零散横着天外天众人尸体。
曹震罡再往前看,发现远处两道土墙,快马上去,就见金绍武提着双锤,正追赶着跌跌撞撞的万俟敬文。万俟敬文虽看不见,但身法较金绍武快得多,时不时回头向金绍武放箭。金绍武铠甲上扎着箭枝,却仍紧缠不舍。曹震罡急忙来援,众随从扑上,万俟敬文听到敌军动静,心想我命休矣。
谁知,曹震罡队中一骑,持枪甩出,直掷曹震罡。接而快手双执朴刀,立起横切两侧,削掉左右二人头颅。众随从大呼:“有刺客!”曹震罡甫听见背后异动,忙用盾牌回挡,侥幸格开钢枪。众随从皆举枪去戳刺客,那刺客轻功十分了得,竟跳起至身旁之人马上,朴刀抹脖子,如同杀鸡般容易。割破喉咙,便又跳到另一人马上。众随从皆是枪骑,哪曾见过这等诡异事情,仓猝间没来得及抽短兵抵抗,就各自成了他刀下枉死之鬼。
那刺客转眼杀光众随从,曹震罡已大怒攻来。他也不接战,推开面前将死之人,夺了马朝万俟敬文奔去。曹震罡被乱马冲散,既气且惊。万俟敬文不知发生何事,听有骑兵驰近,搭箭欲射,那刺客喊道:“箭矢向左,先射双锤莽夫。”
万俟敬文不及多想,转弓射金绍武,金绍武猝不及防,臂膀又吃一箭。这片刻间隔,那刺客正好提起万俟敬文上马,道:“再射我身后骑马追赶的匹夫。”万俟敬文按吩咐照做,三矢连珠,射向曹震罡坐骑,曹震罡挡开高处射马头、马腹两箭,却无法挡住低处射马脚一箭,顿时马失前蹄,翻落下马。
曹震罡恐万俟敬文再放箭,遂持盾护住全身,急向金绍武靠拢。金绍武骂道:“这瞎子弓术好生厉害。”曹震罡道:“敌方竟有内应,我等着道儿了,认栽罢。”两人眼睁睁看万俟敬文逃脱,只得牵马赶回去与柳惜朝、沈仇英、皇甫遥汇合。
万俟敬文随那刺客逃了许久,也不知到了何处,等停下马来,万俟敬文问道:“你武功如此之高,究竟是什么人,救我又有什么目的?”那刺客道:“你无须知道我是谁,我救你出来,只为你能将遇伏之事,带往你要去的地方。”
万俟敬文愣道:“你是大漠鬼城之人?”那刺客并未答话,放出一枚响箭,道:“你在此地等候,自有接应。半个时辰后若无接应,你自己沿着风向逆行到头,沿途放哨的自会看见你。”言罢,拔马去了。
万俟敬文只能遵从指示等待,未久,果有雷行空部署接应。万俟敬文将韩如霜、独孤野遇伏身亡之消息告知,雷行空听对头被除,虽是震惊,却大喜过望。乃引万俟敬文进城谒见朱允炆,朱允炆晓得柳惜朝来到,险些魂不附体。
郑承恩欲带兵前去捉拿,朱允炆、雷行空皆道不可,恐形迹败露,于是全城警戒,严禁出入。永乐军寻了三天三夜,并未发现敌踪,大漠苦寒,接连冻死不少将士。既然敌首韩如霜与独孤野尽皆伏诛,柳惜朝遂命撤回关内,待包晓生赶至,再从长计议。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