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被叛乱的人杀死的时候,才刚刚39岁。那是公元409年的事情了。
魏国能够在中原地区迅速崛起,拓跋珪功不可没。
中国此前的文明史,所谓周朝八百年,汉朝四百年,都是以汉民族为主的。汉末天下大乱,形成了仍然以汉民族为主的三国鼎立的局面,然后三国归晋,可是这个短命的西晋王朝开国气象就不怎么样,很快就又乱的不成样子。于是第二个皇帝晋惠帝末年,开始了“五胡乱华”,胡族忍受不了汉族政府的黑暗统治和汉人的欺压,纷纷大举反抗。这五胡指的是匈奴族、鲜卑族、羯族、氐族、羌族,他们是当时胡族的主体,他们都在当时的大动荡的局势中建立了自己的政权。这些胡人的部落从北方迁移到内地来,最早从西汉中期就开始了,东汉和三国时期仍然在继续,他们的迁移,有的是自愿的,往往是因为自己的部落发生了内讧,日子不好过了,就主动投靠到内地朝廷来了。有的是被迫的,当时的中央政府为了便于管理,减少他们的叛乱和侵略,把他们迁移到了中国的边境地区。朝廷常常让他们参军打仗,这个他们比较擅长,战斗力也比较强。同时也让他们服各种徭役,并且去开垦边境地区那些大片大片的荒地。从东汉中期以后,这些胡人部族又逐渐往内地扩张。他们经常会受到官府的欺压,也就经常出现叛乱事件。朝廷的政治越来越腐败,地方上的管理也越来越混乱,胡人的日子也就越来越不好过,有的胡人被抓走,卖为奴隶,或者无缘无故就失去了财产,变成了地方豪强们的佃户,胡人部族整体上感到自己社会地位低,受到歧视和压迫,因此他们的叛乱势所必然。
在这五胡之中,鲜卑部族的种落最多,这是因为西汉时期,匈奴民族首先向南迁移了,他们留下来的大面积的空地,就成为鲜卑族人随便发展的自由空间。到了东汉的汉桓帝时期,鲜卑族出了个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鲜卑族人一向认为他是鲜卑族的民族英雄,就是檀石槐,他统一了鲜卑各个部落,建立了一个幅员辽阔的庞大的帝国,对东汉王朝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到了三国时期,又一个有本事的人物出现了,他就是鲜卑大人轲比能,他心胸广大,当时中原地区战祸频繁,很多中原人士都想找个能够避开战乱的地方去好继续活命,轲比能就想尽办法把这些逃亡的汉人招附到自己旗下。不过他的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现,就被当时魏国的驻守幽州的官吏给谋杀了。这之后鲜卑各个部族就陷入了各自为政状态,互相不服管,可是各个部族都跟曹魏政权关系处的挺亲近,还帮魏军征服叛乱,立下了战功。于是魏明帝曹睿时期,为了答谢他们的功劳,朝廷下诏书允许他们往内地迁移,鲜卑部落马上这么做了,从此之后,他们就遍布了中国的北方地区,从辽东直到河西,到处都有他们的聚居点。鲜卑部族就在这样的历程中发展壮大,其中重要的部落,有慕容氏、拓跋氏、段氏、宇文氏、秃发氏、乞伏氏,尤其是慕容氏和拓跋氏最为强大。
鲜卑拓跋氏部落本来的地盘在东北的嫩江流域以及兴安岭一带,大约到了东汉的汉桓帝和汉灵帝事情,他们移居到了辽河西源,后来又沿着阴山山脉逐步发展到了内蒙古南部。他们被称为“索头鲜卑”,因为他们有一个奇特的独有的习俗,就是剃掉一部分头发,剩下的头发编成辫子。三国时期,拓跋部族的首领叫作力微,他的力气从来不像他的名字的中文意思一样小,他膂力过人,武艺高强,很受部落拥护,当时他的骑兵发展到了二十万之多。他把内蒙古和林格尔地区的盛乐当做自己的根据地。后来他死的时候,还没有怎么乱,等到他儿子力征死了之后,各部落的大人们就争权夺位闹的不可开交,一直乱了二十多年。一直到了他的孙子拓跋猗卢的时候,才又一次实现了统一,拓跋猗卢的大旗下面拥有能够战斗的骑兵四十万人,世界上没有人敢于小瞧这支力量。拓跋猗卢先是由西晋封为代郡公,五年之后又升职成为代王。他后来战败之后死了,部落又大乱,成了被人家征服的对象。下一个有出息的拓跋世家的英雄就是拓跋猗卢的侄孙拓跋什翼犍,他收集当年的残存部落,在北方草原上像一只苍鹰一样伸展开了有力的翅膀,他向西北兼并了原来乌孙国的土地,又向东吞并了勿吉以西,当时他的大旗之下拥有近百万的骑兵。三十多年后,苻坚率领前秦的大军把代国给灭了,拓跋什翼犍也在内乱中被杀死了。他的五岁的小孙子拓跋珪就成了一只流浪的小野兽。等到淝水之战,前秦崩溃了,拓跋珪就逃回了绥远地区,找到拓跋部落的旧有群体,重新开始了复国的征程。这一次,他做得比他的历代祖先都似乎更好些。
但是,虽然他对世界的征服干的不赖,可是他征服不了自己的内心,他成了自己各种疯狂欲望的奴隶,被高高挥起的欲望的鞭子抽打着不停的转动。
他生怕有人胆敢瞧不起自己,哪怕是心里偷偷地瞧不起,哪怕是瞧不起自己的出身。他认为自己部族的传统文化也很好,不能全都丢弃,更不能听任其他人侮蔑攻击。
他让有关部门制定各级官员的官服,根据他们不同的等级给以明显的区分,可是他又随意性很大,不愿意按照中州传统的样式来制定,结果根据想象来定,定了个五花八门、奇形怪状。他认为沿用近代朝廷的制度会抬高了他们,也掉了自己的架子,于是他让人给他报告远古时代的古人的做法,自己也扒住书看了又看,决定按照古人的智慧办,这倒是和中国历代的书呆子们不谋而合,殊途同归。他下令设置了六个谒官,和古代的六卿职务相似。他又亲自到昭阳殿去给文武百官开大会,重新改定官职的名称,这些官名可神气了,还很神奇,是仿照上古时代的官名造出来的,也真难为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有的官名叫作“凫鸭”,意思是这种官儿行动特别快,也就是行动力强,像鸭子飞一样。有的官名叫作“白鹭”,意思是这种官儿消息特别灵敏,也就是信息丰富,像白鹭伸着长长的脖子看的远一样。他可以一句话就取消了尚书三十六曹,不吃别人嚼过的馍了。
如此这般胡折腾,说明他想好好凸显一下自己的自信,当然也就同时说明他缺乏自信。他想凭借一些名词和概念来吓唬人。
不但如此,他还大开杀戒,只要他怀疑有人要图谋不轨,这个人就死定了。只要有人告密,他总是相信,并且立即采取残酷的行动。他可以因为一位正受到他重用的大臣穿的衣服太整齐了,就怀疑他想和皇帝媲美,杀。他可以因为一位位重功高的大臣被别人告发说是回到家了摆出一副骄傲样子,就怀疑他想当皇帝了,杀。在他面前站立姿势不端正,杀。随便咳嗽吐痰,杀。老早以前犯过什么错误,杀。看他的样子就好像心怀鬼胎,杀。燕国被他消灭了,慕容世家被迁移到魏国来的有一百多家,听说他们正在秘密商量着想要逃走,全都杀掉。
按说,这种极端的白色恐怖之下,应该不会再有谋反的了吧。
他这个自认为天底下最伟大的皇帝,应该也不用再忧心忡忡了吧。
他感到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岌岌可危,好像他的脚底下的大地都在时时刻刻都会坍塌下去。他需要让那些他最信任的人来做个支撑。于是他开始分封他的儿子们。第一次,他封拓跋嗣为齐王,又加个相国,封拓跋绍为清河王,又加上个征南大将军,封拓跋熙为阳平王,封拓跋曜为河南王。第二次,又把他的另外四个儿子都分封为王。
但是,他仍然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他性情大变,变得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变得周围的人们也都不认得自己了。他不知道,他已经走火入魔,良心交给了魔鬼了。当一个领导人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一己之私,把自己的一点私欲凌驾于所有其他人的正常需求之上时,他已经不配做领导人了,勉强做下去,不是他死,就是他的事业彻底死。
领导人之所以具有感召力,就是因为他始终在为众人谋福利,大家跟着他,觉得自己在参与一件有意义的伟大事业,同时自己也能够获得公平的回报。当这种感觉消失时,他的动力就消失了。当这种感觉走向反面时,他的选择和行动也会走向反面。不管一个领导人如何自命不凡,对于一个跟着你的人来说,你是不是他的领导,还要看他的想法。领导人一厢情愿的以人家的领导自居,人家可能只是把你当成了陌生人甚至敌人。
拓跋珪非常渴望长生不老,所有的人都有过这种想法,有钱的人和有权的人尤其是这样,而且越是有钱越是有权就越是这样,如果是既有权又有钱就更加是这样。因此他才会对吃毒药成神仙的神奇药方感到痴迷,试吃时吃死了很多人也仍然不能让他放弃这种尝试。不过吃不死人的长生不老药到底也没有能够炼出来,所以他也就没有亲口去吃。他吃了另一种药,这种药据说是早八辈子已经炼成,早已经经过无数人吃过了,而且吃了之后有明显的奇效。特别是吃过了的人大多都是名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有学问有声望的人,他们都吃了,吃过了还说好,可见一定非常之好。
于是拓跋珪也学着吃起来,吃了之后好像也收到了前人说过的那种奇效,他觉得大脑晕晕乎乎的,眼睛迷迷瞪瞪的,浑身热热乎乎的,神经麻麻酥酥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起路来飘飘悠悠的,这好像就是已经短时间成仙的状态嘛!
这种药,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寒食散”。
寒食散又名五石散,药方假托是来自于秦汉时期,主要的五味药都是一些药性燥热的矿物质,吃下去之后能够让人浑身发热,并且产生一种短时间之内迷惑人心的效果,让人感觉飘飘欲仙,甚至暂时起到美容作用。其实呢,它是一种地地道道的慢性的毒药,历史记载非常明确的就有许多人因为长期吃这种药而被毒死了。唐代的“药王”孙思邈就呼吁人们遇到了这个药方,要赶紧把它烧掉,千万不要留存。唐代以后的人们不再以吃这种毒药为时尚了。
秦始皇时代开始大炼能够成仙的药,汉武帝时又对这个特别感兴趣,但是后来的寒食散与成仙药应该大有不同。这个寒食散的真正流行是从三国时期的魏国开始的,曹操的女婿何晏是当时的一个名士,那个时代名士对社会的影响可大了去了,何况这个名士的社会地位还不是一般的高,他形成的影响也就格外的大。他特别喜欢吃这个寒食散,据说既能够增加美容效果,吃了之后面无人色,看上去特别白皙,而且在药力作用下,神情和举止动作都变得神神经经的,特别有名士的风采,所以大家都跟着吃起来了。虽然经常有人吃出病来,甚至吃死了,但是大家都说,那是他不会吃,不是药有问题。社会上普遍认为,既然连人家身为皇亲国戚的何晏都喜欢吃,那就肯定错不了,人家何晏的文化修养不是很高吗,人家还能做出那没有见识的事情?于是整个社会都普及开来了。单是吃这个药吃死了的名人,就有许多。从魏晋时期一直流行到唐朝,时间有五百多年。吃了寒食散之后浑身热燥,必须充分散热,要不然就会出大麻烦,要喝温热的酒,多多的吃一些冷饭,洗冷水澡,穿一身又破又薄的衣服,出去吹吹冷风,还要快步行走,好让这药性发作的快一些。如果发散不出来,那就要再吃点发散药,来让它发散。如果发散不出来,结果就自然是毒气攻心,五内俱焚,轻则残废,重则丧命。因此那时候一种常见的风景就是,大街上有名士一路摇摇摆摆,正在“行散”,后边一群仆人带着救急物品跟着,发现情形不妙就要采取紧急措施。
这就是流行,就是时尚,当时这种种类似的时尚往往还成为了贵族阶层的专利,普通人要想学习还不够资格。不如当时的名士都爱学驴叫,今天我们看起来,这种爱好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可是当时就风靡一时,谁学的特别像还会备受推崇,而既不是贵族又不是名士的人如果胆敢模仿,并且在公开场合这么做,可能会挨揍的。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和曹丕是好朋友,王粲死了,曹丕带着一群名士去他的墓地里祭吊,大家都很伤心,曹丕就提议说,王粲活着的时候特别喜欢听驴叫,现在他死了,咱们都叫一声给他送行吧。于是墓地里就响起了一片驴叫声。
社会就是人群。人与自己的关系其实就是人与宇宙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其实就是人与社会的关系。流行元素的影响就是这么大。
当时社会上就特别流行这种寒食散,简直成了社会地位和生活品味的象征。拓跋珪来到了中州的土地上,把这种嗜痂之癖式的爱好也变成了自己的学习内容。
因此他才会性情大变,让大家感到恐惧。其他一些服食这种毒药的人也经常出现同样的症状。这一点,吏部尚书崔宏是知道的,但是他历来只抱着一种对工作负责的态度,对皇帝却总是不卑不亢,不远不近,抱着一种公事公办态度,从不公开对抗,更从不阿谀谄媚,所以他仍然安之若素,皇帝对他也没有猜疑。这一点,著作郎崔浩也是知道的,他进行了一番逻辑分析,认为很多服食寒食散的人都会这样,那么这就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只要自己勤谨小心就行了,他认为这是一个表现自己忠诚和勇敢的大好机会。他确实表现得很让人佩服。
拓跋珪特别希望长生不老,因此长期吃毒药,这让他短命,也让他因为喜怒无常残忍嗜杀而众叛亲离;他希望所有的人都怕他,永远不敢反叛,结果他所用的手段让他的暗地里的敌人迅速增多;他希望自己能够享受到天下人所能想见的美色,于是他的女人又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他有一大群女人,其中有个刘氏最得他的宠爱,这个刘氏是拓跋珪的恩人刘库仁的弟弟刘头眷的女儿,美貌又聪明,跟拓跋珪好像特别投缘,她给拓跋珪生了个儿子,就是后来继承了帝位的拓跋嗣。后来拓跋珪消灭了后燕国,又把慕容宝的小女儿娶进了宫中。到了要册立皇后的时候,他就沿用了代国的老办法,用铸造金人的办法进行占卜,看谁是上天指定的皇后,结果,给刘氏铸造的金人没有成功,给慕容氏铸造的成了,于是就把慕容氏册立成了皇后。后来,拓跋珪到贺兰部去,见到了他妈贺太后的妹妹,美若天仙,让人一见就觉得震惊,他又动了心了。那本来是他的长辈,按辈分论是他姨,但是当时鲜卑族在伦理观念上面跟中州社会还很不一样,没有严格的界定限制,所以他提出这个想法倒也不算是多么大逆不道、荒谬绝伦。贺太后开始时不赞成,她的理由是:那个女子美的太过分了,一定会有大缺点的,不会给你带来福气;何况她已经嫁了人了,总不能再把她强夺过来吧。但是拓跋珪已经利令智昏,被自己的欲望之火烤得忘记了一切恶果,他可能认为凭着自己皇帝的身份,可以为所欲为,不怕别人议论。他暗地里派了一个刺客,把那个可怜的丈夫杀了。然后,他就一乘轿子,把那个满心不情愿的女人抬进了皇宫。
贺夫人给拓跋珪生了一个儿子,叫作拓跋绍。这个孩子从小就长的特别漂亮,而且聪明可爱。正像贺夫人特别能够讨得拓跋珪的欢心一样,拓跋绍也很能够讨得身边所有人的欢心,他皮肤白皙,又白里透红,脸蛋儿像泛着油亮光彩的玉石一样,一双大眼睛乌黑乌黑的,神采飞扬,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端正,饱满的红嘴唇画出完美的曲线,他身材匀称,中等个儿,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看上去就好像老天爷精心雕琢的玩偶,他动作灵活,四肢运动非常协调,富有弹性,让旁观者忍不住羡慕。当他慢慢的长大了的时候,他的美貌越发让人惊叹,太阳仿佛不能够把他晒黑,风沙似乎不能够把他的皮肤磨砺的粗糙,他即使从沙漠里打猎归来,一双眼睛也依然是水汪汪的,他的武功练的很好,骑马、射箭,样样在行。他很勇敢,经常提出愿意去参加最激烈的战斗。他很擅长讨人喜欢,如果他打定主意要讨好每个人的话,他总是能够想出办法来的。
可是多数人并不喜欢他。因为他秉性凶残狠毒,天性喜欢干坏事,他特别喜欢搞破坏,如果有机会偷偷地把一个好东西给毁了,他就觉得特别开心。他喜欢残忍的杀死一些小动物,而且手段可怕,慢慢的折磨它们,很显然从这个过程中享受到了特殊的乐趣。他尤其喜欢害人,如果通过他的谋划和行动,让别人痛苦的不得了,那么你不知道他会有多么兴奋。他喜欢穿上便装,偷偷地跑出去,在大街小巷里像幽灵一样出没,碰到了行人,他就或者偷或者抢,掠夺人家身上的钱财,甚至把人家身上的衣服也给剥下来,稍微遇到反抗,他就拿出刀子把那人扎的鲜血淋漓,他自己呢,从中获得了极大的快乐。这一年他感到太快乐了,因为整个皇宫大乱,整个都城大乱,他正好可以趁乱打劫,而且可以不容易被人发觉,他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来****喜欢干的事。他虽然才刚刚十六岁,但是大家都隐隐约约的怕他,觉得他是一个恶魔。
他的父亲拓跋珪曾经动不动就教训他,还会揍他,最严重的一次,因为他杀了个走路的,竟然大发雷霆,把他的脚用绳子系住,头朝下悬挂在一口深井里边,悬挂了一天一夜,等到听不到他的喊叫声了,才把他拉上来,那时候他已经接近死亡了。从此他小心多了,看到他父亲就显出一副听话的样子,百依百顺,好像一个好儿子的样子。背着他父亲,他仍然是我行我素,只是行动更加隐秘多了。没想到他大哥拓跋嗣又没事找事,偏偏爱来管他的闲帐,有那么几次,事情叫大哥知道了,他竟然来批评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不过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这些天拓跋绍感到心情非常愉快,他的父亲狂性大发,动不动就杀人,这种样子才正对了自己的口味,看来他真的是自己的父亲呀。当他还是个儿童的时候,别人都夸赞他说,他身上集中了他父亲和母亲的优点,他父亲的聪明和他母亲的美貌。现在,他觉得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们说的还真是有点道理,只不过是他父亲的恶性。从这种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恶性之中体验到的快感,实在是拿整个世界来换都不换。
他从来没有想着是否有一天要和他的哥哥弟弟们争着做皇帝,他才不喜欢干那个呢。不过他凭着自己的小聪明敏感的感觉到,他的父亲似乎对他还抱有希望,分封的时候,除了他大哥拓跋嗣,就数他分封的官儿最大了。管他呢,反正皇帝的位置轮不到他做,他也不操那份闲心。像他大哥拓跋嗣那样,大家都私底下说很有个皇位继承人的样子,可是成天端着那个样子,累不累呀?你看,这几天他的日子不好过了吧?因为什么呢?还不是当太子的事。可能要让他当太子了,拓跋珪就先把他的母亲刘贵人给杀了。原来魏国从代国的时候起,就有一个优秀的独门传统,学习当年汉武帝的英明做法,要册命太子之前,先得除掉这个孩子的生身母亲,以免以后太子即位的时候,母后干预政治,或者太后的娘家人专权。现在拓跋珪就找个借口,把那个温柔娴淑的刘贵人给杀掉了。然后,他就派人来叫拓跋嗣,可能是打算正式立他为太子。但是拓跋珪这些天来杀的人太多了,杀人的理由太莫名其妙了,杀人的情景太吓人了,那些尸体都一个个在皇宫大院天安殿前边展览着呢。所有的人都只想离开他越远越好,除了那个不要命的白痴崔浩之外,没有谁愿意跑到那头发了疯的老虎身边去。被他派去通知拓跋嗣前来的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尽职尽责的好心好意的把自己所知道的真实情形告诉拓跋嗣:皇帝正在大发雷霆,已经又杀了好几个人了,连刘贵人也升天了,现在进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最好先躲一躲,等到他平静下来的时候再去见他。拓跋嗣觉得这个建议很对,他就立马逃跑了,一直跑到了都城外面去,跑到远远地地方不知道哪里藏起来了。拓跋绍听说这件事后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呐!
可是他的幸福生活竟然被打断了,有人慌慌张张的来告诉他,他的母亲贺夫人派来了一名贴身的宫女,很着急,说有急事,必须马上见他。拓跋绍只好暂时中断了自己关于下一步找乐子的计划,让那个宫女进来。这个宫女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消息,她说,贺夫人被皇帝关起来了,皇帝说她整天犯错误,连儿子都管教不好,要杀了她,因为天晚了,皇帝要出去散步,先喝了好多酒,带着人出去了,等到他一回来可能就会动手,夫人问他的儿子,有办法救命吗?拓跋绍跳了起来,告诉这个宫女,说,有,有办法,你先回去吧。
十六岁的拓跋绍怒火满腔,他马上把自己的下属找来,问他们这该怎么办,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拓跋绍说,我有办法,不过你们必须听我的,不然你就先活不成了。大家意识到他想说什么,都脸色发白,但是已经没有了别的选择。他派了自己的亲信去把皇帝那边的太监和宫女叫来几个,偷偷地跟他们商量行动的细节。看来皇帝按照习惯,今天晚上不会处决人了,他行散回来,很可能会接着喝酒,明天才会决定是否要兑现杀人的命令。好吧,拓跋绍觉得自己不能碰运气,他不能凭借侥幸来让母亲不死,那么就只有今天晚上立即采取行动。拓跋绍感到亢奋起来,他又一次体验到采取极端行动之前那种莫名的兴奋,他觉得好幸福。他也发现皇宫里面这些人似乎都在盼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只是他们没有行动的勇气,只有等待。可是等待下去,有可能是期待的事情发生,也有可能是等来了死。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长期以来都在等待这个时刻,自己长期以来都在潜意识里暗暗的准备着杀死这个最强大的人,这个跟自己有着亲密血缘关系的人,这个按照世俗伦理关系应该让自己敬畏和崇拜的人。夜已经深了,皇宫里面一片寂静。拓跋绍带着人开始了行动,在那些已经被他策反了的人们的配合下,他跳过宫墙,进入皇宫,直奔那个阴森森的天安殿,他绕过那成堆的死尸,推开了天安殿的门。大殿里紧跟着拓跋珪的宫女们看到明晃晃的钢刀和杀气腾腾的男人推门进来,惊叫起来:有贼!拓跋珪从卧榻上惊慌的跳下来,他今天晚上喝酒还不算太多,还能够反应,他这两年都一直隐隐约约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他早就预料到这个时刻会到来,为此,他怀疑一切人,杀掉许多人,但是他仍然觉得那个阴谋害他的人可能还没有逮住,现在,这个人终于来了。拓跋珪在床头处准备的有刀剑和弓箭,他本能的向那个地方扑过去,可是,那个地方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而他明明记得下午杀人时他还到这里看过,那时候还放在这里。他回过身来,那个蒙着脸的杀手已经冲到了面前,一剑刺在了他的心口上。拓跋珪踉踉跄跄的往后边倒了下去,他的还没有完全失神的眼睛,看到又有几个人把刀向自己砍过来。他的还没有完全丧失听觉的耳朵,听到了这几个熟悉的人的笑声,有他的儿子,那个如花似玉的心如蛇蝎的拓跋绍,还有他的忠诚的卫士和太监。
第二天,皇宫的大门到了中午还没有打开,文武百官见怪不怪,他们觉得这些天来任何奇怪的事情都是正常的了。但是当他们接到皇帝传出的圣旨时,还是觉得有几分不安,圣旨让他们在端门前面集中列队。当然他们都遵命照办了。按说接下来应该就是打开大门,面见皇帝了,可是大门仍然没有开。在一片惴惴不安的寂静中,他们突然听到隔着门缝有人在说话,是皇子拓跋绍,他的话是说给他们大家的。拓跋绍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我有个叔父,还有个哥哥,各位公卿大臣你们愿意跟着谁呀?”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说话。过了好长时间,南平公长孙嵩才说了一句:“跟着大王。”所有的人这才好像从梦中醒来一样,终于明白了,原来是我们的皇帝驾崩了。但是他是怎么死的呢?没有人知道。阴平公拓跋烈大哭着走了。
魏国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恐惧之中。大家都感到大乱就要到来,他们惶惶不安,有的想逃走,有的想叛乱。各个部落的民众都各自聚集起来,准备着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想法保全性命。拓跋绍本来刚刚开始享受无拘无束又无法无天的快乐生活,听到了这种情况,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他赶紧从国库里面拿出许多钱来,给所有的官员发放奖赏,大家都默默地或者高兴的接受了。
只有一个官员不接受,奖赏的礼物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这个人就是崔宏。